木杯重重砸在粗糙的桌面上，劣质麦酒溅出几滴。
卓拉塔死死盯着摇曳的火光。几天下来，他手下的兄弟又少了三个——不是死了，是被活捉了。
这比死了更让他心烦。死了，一了百了；被抓了，万一在圣城地牢里吐出点什么……他不敢深想。
“妈的……”他啐了一口，满是老茧的手指敲着桌面。
对方的打法，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吃过的一次大亏——那个粉发金眼，看起来一碰就碎，却能用最刁钻的方式把人玩死的女人，艾赛娜。
这次的战术里有她的影子，环环相扣，擅长利用地形和心理，但执行起来又透着股生疏和犹豫，像是刚学会这套路数的人在模仿。
麻烦是有，卓拉塔自信还能周旋。
真正让他憋屈的是新来的那几个圣骑士——尤其是那个用战锤的壮汉和玩鞭子的女骑士，实在难缠。
虽然看起来只是低阶圣骑士，实力在他们那光辉耀眼的同僚里算不得什么，可对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来说，那就是硬骨头。
他们一出现就足以冲散一次精心策划的抢劫，最近收益锐减，兄弟们士气也有些低落。
这时，帐篷的帘子无声地掀开一角，一个裹在陈旧黑袍里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滑了进来，没有引起门口任何一个昏昏欲睡的守卫注意。直到他走到火光范围内，卓拉塔才猛地警觉，手按上了腰间的弯刀。
“又是你。”卓拉塔的声音像沙石摩擦，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欢迎。
这个黑衣人，前两次出现，都带来了关于商队路线或村落防卫空虚的准确消息，代价则是一些金钱和食物。
交易还算公平，但卓拉塔本能地厌恶这种藏头露尾的家伙。
“看来你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卓拉塔首领。”黑衣人的声音平淡，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情绪，“圣骑士的介入，确实打乱了节奏。”
“有话直说，这次又是什么事？”卓拉塔不耐烦地摆摆手。
“这次，是提供帮助。免费的。”黑衣人顿了顿，兜帽的阴影似乎更深了些，“只需要你们，在下一次行动时，将规模……扩大一些。不仅仅是抢劫，而是攻入席卡镇，制造足够的、持续性的混乱。届时，我的人需要趁乱进入，而你们，需要确保他们能安全抵达镇内指定地点，并给予短暂庇护。”
“攻入席卡镇？”卓拉塔独眼一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脸色沉了下来，“你疯了？席卡镇有卫兵队，有矮墙，现在可能还有圣骑士驻扎！就凭我手下这几十号人，去强攻？这和让我们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会提供一些……额外的助力。比如，引开或牵制部分守卫，比如，在关键位置制造一些‘意外’。再说了，最近那些圣骑士最近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吧？”
黑衣人的语气依旧平淡：“我保证，这次过后，那些圣骑士我们会一个不剩地杀掉。而且，事成之后，席卡镇的仓库，你们可以拿走能带走的一切。我们只要进去几个人，办点小事。”
卓拉塔的心沉了下去。免费？这世界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来自这种藏头露尾的家伙。风险太大了。攻镇和抢劫村落完全是两回事，那是公然挑战领主的权威，会引来真正军队的围剿。
而且，对方的目标显然不是财物，他们要送进去的“人”，要办的“事”，绝对不简单，搞不好是捅破天的祸事。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悄然握紧了怀里一个冰凉的小瓶子。
那是他托了旧日关系，从圣城某个贪婪却怕死的教士手里，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东西——一瓶“受过祝福的圣水”。
据说，这玩意儿泼在魔族身上，就像滚油泼在雪上，但是对人族，顶多是感觉有点凉。
他本来不想用。合作关系还算顺畅，没必要撕破脸。但此刻，对方的要求已经越过了他心中的底线，带来了致命的危机感。他必须确认。
“……我需要考虑。”卓拉塔嘴上说着，身体却微微前倾，似乎在为难题苦恼，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杯。
“时间不多，卓拉塔首领。下一次合适的时机就在三天后。”黑衣人似乎上前了半步。
就是现在！
卓拉塔眼中凶光一闪，一直藏在怀里的左手以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抽出，拇指弹开紧紧塞住的软木塞，将瓶中那清澈微带光晕的液体，朝着近在咫尺的黑衣人兜帽下的阴影区域，全力泼了过去！
“嗤——”
没有预想中液体泼中物体的声响。黑衣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动作流畅得不像人类，那捧圣水全部落在了空处，打湿了肮脏的地面，发出轻微的、仿佛灼烧灰尘般的“滋滋”声，冒出几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卓拉塔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泼空了！而更让他亡魂大冒的是，几乎在圣水落地同时，一点冰寒刺骨的触感，已经抵在了他粗壮脖颈跳动的脉搏上。那是一把漆黑的匕首，刃口薄如蝉翼，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看来，首领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老实。”黑衣人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这一次，那平稳之下，透出了一丝令人骨髓冻结的冷意。
他微微抬头，火光终于照亮了兜帽下的小半张脸——肤色是异于常人的苍白，而更令人心悸的是，从那散落的几缕黑发之中，分明可以看见一对弯曲、锐利、犹如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黑色犄角，顶端几乎要刺破兜帽的布料！
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原本在打盹或喝酒的山贼头目猛地站起，武器出鞘一半，但看到首领脖子上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又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恐惧。没人敢动。
“你……”卓拉塔喉咙发干，感受着匕首尖端传来的死亡威胁，独眼死死盯着那对犄角，最后的侥幸也烟消云散。
魔族！果然是魔族！和圣骑士作对是一回事，和魔族勾结……那是另一回事，一旦泄露，他们会成为整个教国追杀的对象！
“别紧张，卓拉塔首领。”黑衣魔族似乎低低笑了一声，但那笑声里毫无温度。
“我们的合作基础依然存在，我需要混乱，你们需要财物。我的人进去，你们拿东西，各取所需。至于我是谁……”
他手中的匕首微微用力，在卓拉塔古铜色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白痕，“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不合作，我现在就可以换个更听话的首领。这帐篷里，想坐你位置的人，应该不少。”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帐篷里其他几个面色惨白、进退维谷的山贼头目。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卓拉塔浑身冰冷，额角渗出冷汗。他毫不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这个魔族，比他想象的更危险，更强，也更大胆。
“三天后……”卓拉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放弃了抵抗，抵着脖子的匕首压力也随之减轻了些许，“……具体怎么做？”
黑衣魔族满意地，再次无声地低笑。
“很好。识时务者，总是能活得久一些。”他缓缓收回了匕首，那致命的黑色利刃如同出现时一样，诡异地消失在袍袖之下。
“计划很简单。我会在镇子东侧和南侧制造几场‘火灾’和‘骚乱’，吸引大部分守卫和可能存在的圣骑士。你们的主力，从防御最薄弱、也是巡逻刚刚经过的西侧矮墙突入。进去之后，直奔仓库和镇长官邸，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的人，会混在你们第一波冲击的队伍里。抵达镇广场后，他们会自行离开。之后，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后，无论拿到多少，必须撤退。”黑衣魔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会在西南方向的‘老矿道’入口留下接应和抹去痕迹的人。现在，我们来谈谈具体的路线，和你们需要重点制造混乱的地点……”
卓拉塔僵硬地听着，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圣水泼空，匕首抵喉，看到那对黑色犄角开始，他和他的山寨，就被绑上了一条驶向未知深渊的贼船。
但是，在这里的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当这个恶人，任由他们成为魔族那种肮脏存在的马前卒。
有一个计划，悄然地在他的脑中构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