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所在的石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浑浊的琥珀。迪丽斯站在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石墙缝隙，那里面沁出的凉意也压不住心底一阵阵往上冒的虚汗。
“席卡镇……又要回去了。”
这个消息本身就像一块石头砸进胃里，沉甸甸地发慌。
而更让她呼吸发紧的，是维克在宣布任务时，那双认真的眼睛扫过她，用一板一眼的口吻补充：“到了之后，你需要再尝试一次圣剑。教会需要确认你的资格，以及……圣剑的状态。”
资格。
状态。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轻轻刺在她记忆最不堪的部位。
她几乎能瞬间回忆起上次握住剑柄时，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排斥力，冰冷、暴戾，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指尖开始撕碎。
那不是拒绝，那是近乎憎恶的驱逐。事后她蜷在角落，抱着颤抖的双臂，连骨髓都浸透着寒气，只有艾塞娜身上那种奇异的、混合着阳光与虚无的气息，才能一点点把她暖回来。
可现在……
她偷偷抬眼，看向石室里的其他人。
维克正与负责传送阵的法师低声交谈，语速快而精确，讨论着坐标稳定性和魔力输出效率。偶尔有人匆匆进出，搬动作为媒介的魔晶，或调整铭文节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氛围。
没有人看她。或者说，有人扫过她时，目光里带着评估、期待、或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所有这些情绪的落点，都清晰地汇聚在一个问题上：她，到底能不能拔出那把剑？
至于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起上次痛彻灵魂的恐怖，会不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手脚冰凉——无人在意。
她成了任务清单上一个待验证的关键项目，一个“勇者候补”符号，而不是会发抖的迪丽斯。
传送阵的启动需要时间，冗长得令人心焦。法师们吟唱声单调地起伏，魔力的流光沿着沟槽缓慢爬行，像逐渐苏醒的冰冷血管。
迪丽斯被困在这寸步难移的准备区，感觉自己像被钉在即将上演戏剧的舞台侧幕，听着前台紧锣密鼓，自己却只能一遍遍预演那可能再次降临的灾难。
她开始踱步，起初只是脚尖不安地挪动，后来变成小范围的来回走动。
靴底摩擦着略粗糙的石板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她自己听来却放大了无数倍，仿佛心跳的轰鸣。
每走一个来回，那份不安就膨胀一分，像不断被吹胀的气球，挤压着胸腔。
她越走越快，手指绞紧了衣角。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如果这次还是拔不出来怎么办？如果排斥得更厉害，当场昏死过去怎么办？如果因为她的失败，导致席卡镇防守出现漏洞，让姬塔姐姐和大家陷入危险怎么办？维克会怎么看她？姬塔姐姐会失望吗？教会会不会……
然后，毫无预兆地，艾塞娜的身影就撞进了这片混乱的思绪中心。清晰得让人鼻尖一酸。
如果是艾塞娜在这里……
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或许不用等自己说，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金色眼眸，就会静静落在自己身上，然后走过来，用那种独特的、带着点事不关己般的平静语调说：“又在一个人瞎担心了？”
接着，她可能会随意地拍拍自己的头，或者只是站在身边，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便会悄然弥漫开来。
她总有办法，用那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把庞大恐怖的未知拆解成可以理解的步骤——“没有圣剑也没关系……”“我们目前可以尝试的策略有……”“最坏情况下的预案是……”
她不会说空洞的安慰，但那些有条不紊的话语，本身就像坚固的堤坝，能将恐慌的潮水暂时拦住。
更可能，她根本不会让气氛变成这样。她或许会挑起眉，用那双漂亮得不真实的眼睛扫视一圈紧绷的众人，然后说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却又瞬间打破凝重的话来。
“迪丽斯。”维克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打断了她的恍神。
她猛地站定，背脊下意识挺直，像被吓了一跳的小动物。
“准备站到阵心去，第一次坐标校对要开始了。”维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公事公办，“集中精神，别在传送时出岔子。”
“是……是！”迪丽斯应道，声音有些干涩。她走向那片逐渐被光芒充盈的区域，脚下的石板似乎还在残留着她焦躁踱步的余温。
站定在预定的位置上，四周的魔力波动开始变得明显，空气发出低沉的嗡鸣。迪丽斯紧紧攥起了拳头，指甲抵着掌心，试图用细微的刺痛压过心脏的狂跳。
如果她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淹没在越来越响的魔力共鸣声中。
她孤零零地站在光华渐起的法阵中央，仿佛站在命运与期待的巨大漩涡中心，而曾经唯一能让她安心依靠的那个身影，此刻却不知在何方。
……
就在迪丽斯的身影被传送阵的光芒彻底吞没的同一时刻，远在艾尔希斯王国宫廷别院的艾塞娜，指尖无意识地在厚重魔法书的封皮上摩挲了一下。
彼时，她正与卡米尔立于那片精心布置的庭院战场中央。脚下是细碎的白沙，周遭假山亭台错落，形成天然的屏障与路径。
艾尔希斯王立于高阶之上，目光如同古井深潭，而一身火红武服的普瑞卡·艾尔希斯则站在对面，双手抱臂，灼热的视线如同打量猎物般在她们身上逡巡，嘴角噙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
这场比试，双方腰间都佩有特制的木牌，与学院时一样，这个木牌在院落范围内，可以在佩戴者受到致命伤害时，直接把人传送。
这安排让卡米尔异常兴奋，深紫色的星辉之瞳里燃着跃跃欲试的火光。
她还是第一次与普瑞卡这种等级的战士交锋，还是在国王面前，这种刺激感远非学院里的比试可比。
“专注些，”艾塞娜低声提醒，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冷静，“她的爆发力和速度会是关键，别被带入她的节奏。”
在这场比试中，艾赛娜也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在艾尔希斯王面前，展示出了自己的价值，那么，她就有可能在之后的行动中得到王国的支持。
要知道，在游戏中，国家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在这一点上有欠缺，别说提升战力或者赚钱了，连立足都成问题。
现在教国已经不能回了，艾赛娜迫切需要一个立足的机会。
而卡米尔听了艾赛娜的话，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过于外露的激动，点了点头，手指依次被插在地面上的五把元素短剑。
但就在这一刹那——
艾塞娜的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一股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悸动掠过心头，像是一根冰冷的蛛丝拂过皮肤，瞬间便消失无踪。
她甚至没能捕捉到任何具体的信息，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感，仿佛远方的天空堆积起了乌云，但抬头望去却仍是晴空万里。
刚刚，她似乎是听到了迪丽斯在呼唤自己？
是错觉吧？她下意识地想。或许是因为即将面对强敌，精神过于紧绷产生的幻象？又或者，是心底那份对迪丽斯始终放不下的担忧，在潜意识里作祟？
那孩子此刻应该正在维克和维兰德两位老练战士的看护下，尝试着第二次接触圣剑，虽然过程必然艰难，但安全应是无虞的。
所以应该……只是错觉吧？
她轻轻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点不存在的杂念从脑海中驱散。金色的眼瞳重新聚焦，落在前方跃跃欲试的普瑞卡身上，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
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眼前的战斗才是真正的挑战。
“怎么了？”卡米尔敏锐地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投来询问的目光。
“没什么，”艾塞娜语气平静，指尖轻轻敲了敲魔法书的边缘，“只是确认了一下战术思路。准备好了吗？”
她将那份突如其来的、毫无根据的心悸归结为自己的过度敏感，彻底抛诸脑后。
紧接着，艾赛娜便翻开书页，书本上自带的微弱魔力让厚重的书本漂浮在空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普瑞卡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发出一声轻快的低笑，手终于按上了枪柄，一股如有实质的战意开始弥漫开来。
艾尔希斯王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下方，如同山岳般沉稳。
战斗，即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