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丽斯几乎是跑着回到席卡镇的。
仓促启动的传送法阵产生了些许偏差,落地时维克团长决定先在城外观察地形,让她独自赶往镇内与姬塔汇合
尚未完全消散的雾气笼罩着这个位于边境的小镇,给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不安的灰色。空气里没有硝烟,却弥漫着比硝烟更令人窒息的紧张。
镇子中心,士兵们正引导着居民们向由仓库临时改建的避难所转移。秩序是有的,但在那一张张苍白的脸上,迪丽斯只看到了茫然与恐慌。
母亲紧紧搂着抽泣的孩子,老人抱着简陋的包裹不住叹息,青壮年男人们则紧握着农具或粗陋的武器,指节发白,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镇子外围雾气朦胧的山林方向。
指挥这一切的姬塔,如同一尊绷紧的雕像立在镇中广场。她惯常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略显凌乱,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当迪丽斯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时,姬塔猛地转过身,金色的眼眸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星,但那火星随即被更深的焦虑所覆盖。
“你回来得正好。”姬塔的声音沙哑,语速快得像在追赶时间,“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我们撬开了俘虏的嘴——魔族计划先驱使山贼在镇外多点制造骚乱,吸引并分散我们的守备。”
她的语气透着无奈,敌人的阴谋已摆上台面,她却无力阻止,只能被动接招。
“趁乱,魔族精锐会潜入镇内,大部队则从正面强攻。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最大恐慌,里应外合,一举摧毁指挥中枢,瓦解所有抵抗。”
她言简意赅地转述了从山贼那里榨出的情报,每说一句,眉头就锁紧一分。
“……我们无法主动出击,防守也漏洞百出。现在,镇民需要信心,士兵需要一面旗帜。”姬塔的手重重按在迪丽斯的肩上,力道大得让她微微一晃。
“去教堂,拿起圣剑。哪怕只是握在手中,站在大家面前——我们需要‘勇者’在那里,现在!”
迪丽斯的心沉甸甸的,但姬塔眼中的急切和周围弥漫的恐惧感染了她。她用力点头,转身朝着镇子东侧的小教堂跑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那个栗发的姑娘!勇者大人回来了!”,消息像风一样掠过人群,恐慌的蔓延暂时停滞,一道道充满希冀的目光汇聚到迪丽斯奔跑的背影上。
渐渐地,有人跟了上去。
起初是几个胆大的孩子,然后是忧心忡忡的妇人,最后,许多不愿立刻进入避难所的镇民,都怀着某种被点燃的期盼,默默涌向了教堂。
他们聚集在教堂外不算宽敞的空地上,踮着脚,透过敞开的门,望向里面那个身着轻甲、身姿挺拔的栗发少女。
迪丽斯停在圣坛前。那柄传说中唯有被选中者才能挥动的圣剑,静静插在基座上,剑身在从彩绘玻璃透下的光线中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艾赛娜大人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想起她说“你会成为真正的勇者”。是的,她必须做到,为了艾赛娜大人的期待,为了席卡镇,也为了……证明自己。
她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握住了剑柄。
“嗡——”
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震颤瞬间从剑柄传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粗暴!那并非冰冷的拒绝,而是一种狂暴的排斥,仿佛她握住的不是金属,而是一团灼人的烈焰或是一头疯狂挣扎的野兽。
剧痛从掌心炸开,沿着手臂蔓延,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否定。
“不……”迪丽斯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跳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握紧。她调动起艾赛娜大人特训时引导的那股力量,想象着与魔狼搏斗时的勇气。
然而,圣剑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随即猛地黯淡下去,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猛地爆发!
“呃啊!”
迪丽斯整个人被弹飞出去,狼狈地跌倒在圣坛下的石阶上,掌心一片通红灼痛,而圣剑依旧静静躺在原处,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反抗只是幻觉。
教堂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希冀的光芒从那一双双眼睛里熄灭了。先前的期盼转化为惊愕,惊愕迅速冷却成质疑,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失望,甚至……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又……不行吗?”
“连圣剑都拿不起来,算什么勇者……”
“我们等在这里,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这种没用的孩子身上吗……”
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从人群边缘弥漫开来。有人摇头叹气,默默转身离开,背影佝偻。
孩子们眼中的崇拜变成了困惑。一个老妇人忍不住哭出声:“神啊,难道您不再庇护席卡镇了吗?”
姬塔闭上了眼睛,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没有去看迪丽斯,只是用更冷硬的声音下令:“继续执行原定防御部署!不要聚集,加快疏散!”
命令声敲碎了最后的侥幸。人群带着更沉重的绝望散去,教堂前很快空旷下来,只剩下冰冷的石阶,和瘫坐其上的迪丽斯。
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和声音。掌心火辣辣的痛楚,远不及心头那被撕裂般的难受。她又一次失败了,在最需要她的时候。
那些失望的眼神,那些离去的背影,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她的心脏。
“没用的孩子……” 记忆中某些阴暗角落里泛起的低语,似乎与此刻众人的私语重合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明明很努力了,她跟着艾赛娜大人训练,她明明已经更强了,她可以……
可是,没有艾赛娜大人在身边,她连握住圣剑的资格都没有。
巨大的自责和悲伤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把通红疼痛的手紧紧抱在胸前,蜷缩起身体,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石阶上。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不行?如果艾赛娜大人在就好了……如果是艾赛娜大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办,一定能轻松地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一定能用那种平静又充满智慧的眼神告诉大家该怎么做,一定能……
思念如同蔓草,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酸楚的抽痛。
艾赛娜大人温柔的手指梳理她头发的感觉,艾赛娜大人清冷却令人安心的话语,艾赛娜大人看着她时那双仿佛盛着星光的金色眼眸……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此刻无比清晰,也无比遥远。
她好想立刻见到艾赛娜大人,扑进那个带着淡淡清香的怀抱,告诉她自己又搞砸了,然后听她说“没关系,下次再来”。可是艾赛娜大人不在。
她被留在这里,独自面对无法掌控的力量和无法承担的希望。
迪丽斯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
冰冷的石阶,灼痛的手心,空旷的教堂,以及镇外愈发沉重的威胁阴影,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
而她被困在其中,唯一的钥匙——那柄圣剑,却对她紧闭着门扉。
对艾赛娜的思念,在此刻不再仅仅是眷恋,更成了某种毒药。她明知艾赛娜不可能回来,却抑制不住地渴望,而越是渴望,内心的痛楚便越是尖锐。
“艾塞娜姐姐……”她对着冰冷的石阶呜咽,“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