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
随着比试的结束，艾尔希斯王毫不吝啬地鼓起掌来，浑厚的嗓音在训练场内回荡，看向艾塞娜和卡米尔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对他而言，一场精妙的战术配合，远比单纯的力量碾压更有看头。
已经挣开残余藤蔓束缚的普瑞卡公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依旧带着不甘，嘴硬道：“哼，二打一才勉强获胜的，有什么好得意。”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艾塞娜，那看似取巧实则精准到可怕的战术预判，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二打一的提议，难道不是你亲口提出的吗？” 艾尔希斯王眉头一皱，语气转为严肃。
“而且，这绝非‘勉强获胜’。从头至尾，你的节奏都被她们完全掌控，每一次爆发都被提前化解，最后那一下，更是被诱入了绝境。普瑞卡，真正的战士，不仅要赢得漂亮，更要输得坦荡。承认对手的优秀，看清自己的不足，这才是迈向更强的第一步。”
被父王当众点破，普瑞卡小麦色的肌肤透出红晕，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父王。我明白了。”
只是那闪烁的眼神，依旧不时飘向气定神闲的艾塞娜，不知在琢磨什么。
艾尔希斯王这才神色稍霁，转向艾塞娜，脸上露出笑意：“尤其是你，艾塞娜女士。卡米尔方才说，所有的战术规划和场地利用，都是你的主意？了不起的洞察力和布局能力。”
他心中念头飞转，普瑞卡天赋卓绝，但性子直莽，缺乏的就是这等冷静的头脑和战略眼光。若是能让这位神秘而聪慧的女士稍加点拨……
“不知艾塞娜女士，是否愿意偶尔指点一下小女？” 艾尔希斯王语气诚恳地发出邀请，“无须固定课程，只需在她修行或对战练习时，能从旁给予一些战术上的提点即可。当然，王国会给出相应的酬谢。”
艾塞娜略一思索，教导一位王女，固然可能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也意味着能更快获得王国的情报与资源，对了解这个世界、乃至未来可能需要的助力都有好处。
她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应下这桩互惠的交易——
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钻心蚀骨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
“呃！” 艾塞娜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沁出冷汗，身体晃了晃。那并非物理性的伤害，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共鸣与撕扯。与此同时，一个遥远而凄惶的呼唤，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清晰地在她意识最深处响起：
「艾塞娜大人……您在哪里……求求您……回答我……」
是迪丽斯！
这一次，呼唤的强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微弱的感应，其中还夹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思念与绝望，仅仅听上一句，便让人觉得心悸。
艾塞娜这次确认了不是错觉，同时，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能不能做到回应迪丽斯呢？
思及至此，她便凝聚起精神，试着回应这强烈的呼唤，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
意识沉入一片混沌，随后缓缓浮现在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弥漫流动的、灰蒙蒙的阴影，寂静得可怕。而在这一片阴影世界的中央，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一团，栗色的短发无力地垂下，肩膀不住地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是这里唯一的声响。
是迪丽斯。那个总是努力跟在她身后，眼睛亮晶晶喊着“艾塞娜大人”的少女，此刻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幼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自我否定与绝望之中。她周身弥漫的悲伤是如此浓重，几乎化为了这片阴影的一部分。
艾塞娜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她轻轻走过去，在那身影旁蹲下，伸出手，温柔地抚上迪丽斯的发顶。动作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迪丽斯。”
蜷缩的身影剧烈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迪丽斯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小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眸写满了呆滞、恍惚，以及深切的恐惧，仿佛害怕眼前只是一触即碎的幻影。
“……艾塞娜……大人……？” 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是我。” 艾塞娜的嗓音是她自己都未料到的温和。
确认的瞬间，迪丽斯眼中凝固的悲伤骤然决堤！
“哇啊——！！！”
她爆发出崩溃的痛哭，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倾尽所有委屈、恐惧、思念和自责的嚎啕。
她猛地扑进艾塞娜怀里，用尽全力抱住那纤细却在此刻成为唯一支柱的腰身，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用！我拔不出剑！我救不了大家！我找不到您！我好害怕！我真的……真的好害怕啊艾塞娜大人！！！”
语无伦次的哭喊，混杂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艾塞娜的肩头。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分别后的艰辛，维兰德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训练，席卡镇危急的局势，自己对圣剑的恐惧与排斥，还有那一次次在深夜惊醒、遍寻不着依靠的冰冷孤独。
艾塞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一只手轻轻拍着迪丽斯剧烈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抚着她汗湿的头发。
没有责备，没有说教，只是全然的接纳与陪伴。
直到迪丽斯的痛哭渐渐变为抽噎，激动的倾诉变为断断续续的呓语，艾塞娜才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望进那双红肿的、盛满不安的蓝眼睛。
“说完了吗？” 艾塞娜轻声问。
迪丽斯抽噎着，点头。
“那么，听我说。” 艾塞娜直视着她，语气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你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你坚守岗位，刻苦训练，在危机中鼓起勇气返回故乡想要保护大家……你所做的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一个‘孩子’甚至许多‘大人’能做到的极限。”
“辛苦你了，迪丽斯。”
“你真的很努力了。”
“而且，你做得很好。”
简单的话语，却像暖流冲垮了最后的心防。迪丽斯怔怔地看着她，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洪流。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疲惫感席卷了她，仿佛长久紧绷的弦终于松缓。她依赖地将额头抵在艾塞娜的肩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艾塞娜轻轻握住迪丽斯的手，十指交扣。冰冷的、因紧张而汗湿的小手，被她稳稳地包裹在掌心。
“害怕的话，就不用再看了。闭上眼睛，” 她低声道，“剩下的，交给我。”
迪丽斯无比顺从地，阖上眼帘，将自己完全交付。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在这个阴影世界中，骤然迸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奇异的光束，冲破了这片意识的牢笼，消失在阴影的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