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卡镇，夜色渐浓，雾气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着席卡镇西侧那段年久失修的矮墙。
卓拉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瞟了一眼无声无息混在自己队伍里的那几道精瘦黑影，心里像吞了只苍蝇般不是滋味。
那些魔族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即使刻意收敛，也让他这群乌合之众弟兄们下意识地远离了几分。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他心里暗骂，但想到那柄抵过喉咙的漆黑匕首和黑袍下那对弯曲的犄角，只能把不满硬生生咽回肚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进攻信号发出，过程却顺利得让他心里发毛。想象中的警戒、巡逻队、甚至触发个把简易陷阱都没有。他们如同撕破一层薄纸般悄无声息地翻过矮墙，潜入寂静得过分的巷道。
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手下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这种异常的顺利，反而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卓拉塔的神经越绷越紧。
但就在他们深入巷道，即将按照计划扑向看似毫无防备的仓库区时——
异变陡生！
“哗——！！”
“嗤嗤嗤——！”
仿佛早就计算好了角度和时机，两侧低矮的屋顶和废弃的窗口，骤然泼下大量冰冷的液体！那不是普通的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竟散发出微弱的、却让卓拉塔这群在刀口舔血的人瞬间脊背发凉的圣洁气息——是圣水！浓度极高、被精心祝福过的圣水！
“呃啊——！！！”
凄厉得非人的惨嚎几乎同时从队伍中段炸响！那几名魔族伪装者首当其冲，圣水泼洒在他们身上，竟如同滚烫的酸液泼上雪地，瞬间冒起浓烈的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灼烧声！
他们体表的伪装法术在神圣力量的冲击下寸寸瓦解，露出下面扭曲、布满诡异纹路的魔族本体，在圣水的净化下痛苦地翻滚、抽搐，发出绝望的哀嚎，强大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溃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山贼们彻底懵了，阵脚大乱。
“有埋伏！”
“是圣水！快跑！”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多的身影从阴影中矫健地跃下。是姬塔带领的卫兵，以及加布尔雷斯、普拉提等圣骑士！他们显然早有准备，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目标明确——优先制服那些在圣水中失去战斗力的魔族，用特制的镣铐和束缚法术将其牢牢禁锢。
卓拉塔瞬间血冲头顶，第一个念头就是反抗突围！就算他不想和魔族同流合污，但自投罗网也不是他的风格！他猛地抽出弯刀，吼叫着准备招呼弟兄们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战场，寻找突围缺口的一刹那——
他的动作僵住了。
只见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瞭望台边缘，静静地立着一道身影。
月光勉强穿透薄雾，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一身简洁的衣袍，淡粉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即使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也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而最致命的，是那双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的金色眼瞳。清澈，冰冷，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包括他此刻的挣扎和意图。
艾塞娜。
那个曾经像噩梦一样笼罩席卡镇周边，将他和他手下耍得团团转的女人，那个他以为已经借助魔族之手除掉的瘟神！
她竟然就在这里！也是，眼前这精准致命、如同早已编织好的陷阱，这风格……太熟悉了！
一瞬间，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反抗念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泄得干干净净。卓拉塔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然后像积雪般消融，只剩下巨大的挫败感和一丝……诡异的释然？
跟这个女人斗？在她精心布置的局里？还是在已经和魔族扯上关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情况下？
他惨然一笑，当啷一声，将手中那柄跟随他多年的弯刀扔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水。
“都他妈别动了！缴械！投降！”他朝着还在茫然抵抗或试图逃跑的手下们嘶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认命。
看到头领都放弃了，本就惊慌失措的山贼们更是失去了斗志，纷纷丢下武器，在卫兵的呵斥下抱头蹲下。
战斗很快结束。魔族被彻底制服押到地牢，山贼们则被集中看管。
片刻后，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间还算完整的镇公所房间里，卓拉塔被带了进来。
他有些忐忑地抬头，看到艾塞娜正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后，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姬塔抱着手臂站在她身侧，目光锐利。
“卓拉塔，”艾塞娜开口，声音清冷，没有胜利者的倨傲，也没有对叛徒的斥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情况，你我都清楚。和魔族勾结，袭击城镇，无论哪一条，都够你们死上几次了。”
卓拉塔喉咙发干，想辩解两句，比如是被胁迫的，比如他本来也想反正……但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注视下，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颓然低下头。
“但是，”艾塞娜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席卡镇现在缺人，很缺。缺能打仗、熟悉周边地形、也……不太怕死的人。”
卓拉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艾塞娜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给你，和你的手下，一条活路，也是一个机会。从今天起，成为席卡镇守备军的外围编队。戴罪立功，清剿周边残余的魔物和不安定因素。用战功，洗刷你们的罪责。”
招安？！
卓拉塔心脏狂跳。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不是绞刑就是终身苦役！
“为、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我们……我们可是……”
“因为你们还有用。”艾塞娜回答得直接而冷酷，“也因为，你们今晚的选择——虽然被动，但至少没有在最后关头跟着魔族一条路走到黑，对镇民造成更大伤害。这算你们为自己挣来的一线生机。”
她顿了顿，看着卓拉塔变幻不定的脸色，补充道：“当然，这不是无条件的。你们会被打散编入不同的队伍，受严格监管。纪律、训练，一切按守备军的规矩来。过去的匪气，必须彻底改掉。愿意，就留下。不愿意……”
艾塞娜没有说下去，但那未言明的意味让卓拉塔打了个寒颤。
愿意，是从此洗心革面，但能活命，甚至可能有一条新的出路。不愿意，就是死路一条。
卓拉塔脑海中闪过手下那些跟着他混饭吃、大多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的弟兄们的脸，又想起魔族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手段和黑袍人冰冷的匕首……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低下头，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道：“我……我们愿意！谢长官不杀之恩！”
这样说着，卓拉塔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马上补充：“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们诚信合作！所以，我已经托人破解了他们用于联络的魔法道具的暗号了！”
艾塞娜静静地看着他，几秒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姬塔，带他下去，安排具体事宜。”
“是，长官。”姬塔应道，示意卫兵将卓拉塔带出去。
当房间里只剩下艾塞娜一人时，她才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眉心。
驱动迪丽斯这具身体进行高强度的指挥和布局，对她的精神负荷也不小。
虽然眼下算是解决了内应的隐患，根据艾赛娜的猜测，这估计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重头戏，该轮到镇外那些真正的魔族主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