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硫磺气息的殿堂内，几道身影在摇曳的魔火映照下显得阴沉不定。
中央的水晶球刚刚熄灭最后一点影像——席卡镇郊外，巨魔督军盖格庞大的身躯在星光与烈焰中轰然倒下。
“计划失败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阴影中响起，那是负责此次行动的巨魔军团长。
“不仅没清除掉那个疑似勇者的女人，盖格也折了进去，我们损失了一名督军和整整一支混合部队。”
“呵……”妩媚的轻笑从殿堂一侧传来，妮娜斜倚在王座般的石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指尖缠绕着自己一缕深紫色的发丝。
“我早说过，那个女人不简单。魔王陛下当初的判断没错——艾塞娜，非常危险。”
她回忆起黑市那次短暂交锋。那个看似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女人，在维兰德审判官的致命一击下居然能活下来，还能在被“贪婪”干扰的空间乱流中被精准救走。
更不用说之后她还能远程附身那个叫迪丽斯的小丫头，指挥了一场漂亮的防守战。
“不仅仅是艾塞娜。”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开口，那是一名身披骨甲的高等魔族将领。
“最后出现的那个魔女，卡米尔。情报显示她来自王国魔法学院，今年才十六岁。但她在席卡镇施展的【天灾】，已经达到了战略级魔法的门槛。”
水晶球适时亮起，回放出卡米尔高举法杖、漫天流火坠落的画面。那毁灭性的威能让在场的魔族高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样的成长速度，不能放任。”骨甲将领总结道。
说到这里，妮娜的红唇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正好，我这里有新鲜的情报。”
她优雅地坐直身体：“我们在圣城的眼线回报，这位天才小魔女已经抵达圣城了。看她的动向，估计是要用传送阵回王都呢。”
“圣城……”巨魔军团长皱眉，“那里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很难大规模行动。”
“谁说要大规模行动了？”妮娜的笑容越发妖艳，“小卡米尔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圣城那么大，人那么多，一个第一次离家远行的、情感丰富又容易冲动的小姑娘……走丢了，或者走了歪路，不是很正常吗？”
她站起身，裙摆如流淌的夜色：“我会亲自去一趟。把这样一个天赋绝伦、情感充沛的灵魂，变成我们可爱的同胞……想想就令人兴奋。她性格里的缺陷太明显了——对那个艾塞娜的依恋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自尊心强又渴望认可。只要稍加引导，呵呵……”
骨甲将领沉吟片刻：“你需要什么支援？”
“不需要太多。”妮娜走向殿外，声音飘回来，“毕竟，玩弄人心，是我们魅魔最擅长的游戏，不是吗？”
“再说了，就算让她去了王国，我也能追过去不是吗？呵呵，光是想想这孩子变成魅魔后会发生什么事，就令人兴奋啊！”
她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愉悦。
卡米尔的靴底最后一次叩响圣城光洁的白石地面时，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已经膨胀成了沉甸甸的实心疙瘩，堵在胸口。
“……简直就像那些三流小说里写的一样。”她无意识地用指尖缠绕着自己的一缕发丝，低声咕哝着。
“用完了就找个借口支开，‘你先回去，我处理点事’，‘等一切安顿好了就来找你’……”
艾塞娜当时让姬塔传话时的神情、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越是回想，越觉得那温和之下透着某种急于摆脱什么的敷衍。
自己当时怎么就晕乎乎地答应了呢？是因为国王提到了母亲的遗产？还是因为……因为不想让她为难？
一股混杂着羞恼和委屈的情绪涌上来。未来第一魔女，竟然被人用这么老套的伎俩给糊弄了？
不对，艾塞娜不是那样的人，她……她不一样！
她烦躁地甩甩头，想把这些恼人的念头赶出去，手顺势摸向腰间习惯性存放小钱袋的位置——空了。
她一怔，又摸了摸内袋，再翻找随身的小空间储物印记，脸色逐渐苍白。
她想起来了，自己不是没带钱，是根本没钱。
和辛西娅对决后，她本就干瘪的钱袋彻底见了底。之后一直跟在艾塞娜身边，吃住用行似乎都……自然而然地被包揽了。
她沉浸在那种有人依靠、有人并肩的感觉里，完全忘了自己是个需要靠售卖魔药和道具维生的穷光蛋。
甚至，在王宫给娜娜的那些药，都因为后来的混乱，竟然一分钱都没收！
“完蛋了……”卡米尔靠着冰凉的廊柱滑下一点，尖顶魔女帽的宽檐遮住了她瞬间垮掉的脸。
回艾尔希斯王国王都？传送阵的费用对她现在而言是天价。用两条腿走回去？路上吃什么？住哪里？
就在她被现实的铜臭砸得头晕眼花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柔和喧哗由远及近。
人群像被无形的梳子梳理过，向街道两侧分开，又恭敬地簇拥上去。圣洁的铃音隐约可闻，还有花瓣被抛洒的淡香。
“是圣女大人！圣女圣巡归来了！”旁边一位老妇人激动地握紧胸前的圣徽，眼中满是虔诚的泪光。
圣女？卡米尔抬起帽檐，紫眸中闪过一丝兴趣。那个传闻中光明教廷的象征，据说深受神眷的少女？
在学院时，关于这位圣女的记载总是伴随着“纯净无垢”、“圣光化身”之类的词汇，对于信奉知识与元素的魔女来说，那是另一个遥远而符号化的世界。
她跟着人流，被裹挟着向前。好奇心暂时压过了财务危机和情感纠结。挤过层层叠叠的信徒，她终于在一个较好的角度，看到了那位被簇拥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流泻如月华、又如最上等银缎的长发，在圣城纯净的阳光下，甚至有些许晃眼。
她没有穿戴多么华贵的冠冕或长袍，只是一身式样简朴、用料却显然不凡的纯白修女裙，腰间束着浅金色的绶带，身姿挺拔而端庄。
她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向道路两侧的信徒微微颔首致意，每一个动作都落落大方，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非人的完美。
当队伍行至中央大圣堂前宽阔的广场，圣女停下脚步，似乎要进行例行的归城祷告。人群自发地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趁此机会，卡米尔仗着身高和一点不守规矩的挤蹭，蹭到了前排。
圣女闭上眼眸，双手在胸前交握，唇瓣微启，开始低声吟诵祷文。
她的声音清越而平和，并不洪亮，却奇异地传遍了广场每个角落。那一刻，卡米尔那双能看穿魔力流动的“星辉之瞳”微微睁大了。
不是视觉幻觉，也不是大型神术阵的事先布置。
是真正的、凝聚的、带着磅礴而温和气息的“光”，自那无云的晴空之上，如同被精准引导的涓流，又如同倾泻而下的薄纱，真的穿透天穹，丝丝缕缕、却又无比清晰地洒落，笼罩在祷告的圣女周身。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暖意，让她整个人仿佛由内而外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银发熠熠生辉，那张纯净无暇的侧脸在光中显得有些不真实。
宝石红色的眼瞳在光中更显剔透，仿佛最纯净的红宝石，倒映着对神明全然的虔信。
纯洁而美丽……
这些词不由自主地蹦进卡米尔的脑海。不是人间烟火的美丽，而是圣像、是壁画、是传说中才存在的，剥离了一切杂质与欲望的，属于“神圣”本身的美。
而在这光芒的照射下，卡米尔惊讶的发现，自己乱糟糟的心，居然有些平静起来？
心里某个角落，那点因为怀疑艾塞娜而升起的阴暗怨怼，还有因为贫穷而产生的焦躁，在这纯粹磅礴的圣光映照下，忽然变得有些……无所遁形，甚至有点可笑。
她莫名想起了自己那张惹祸的嘴。如果不是她为了在迪丽斯面前争强好胜，口不择言宣称是艾塞娜的“恋人”，或许营地里的流言也不会传得那么离谱，艾塞娜也不必用那种方式“惩罚”自己，更不必因为要平息流言而支开自己……
桩桩件件，源头似乎都指向自己。
“是因为我……总是说错话，做错事，给她添了那么多麻烦，所以她才会觉得……我是累赘吗？”
这个念头比怀疑艾塞娜是“渣女”更让她心口发酸发紧。比起被恶意欺骗，她更害怕自己真的是因为“不够好”、“太麻烦”而被推开。
圣女的祷告结束了，圣光徐徐散去，但那种圣洁的氛围仍在广场上弥漫。有牧师宣布，今日圣女将在西侧偏殿的忏悔室，亲自倾听部分信徒的告解，以示神恩。
忏悔室？
卡米尔紫眸中的星辉缓慢地旋转了一下。看看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回不了王都，满心困惑、委屈和自我怀疑。
而眼前，似乎就有一个地方，号称能倾听罪过，净化心灵……顺便，圣女那么尊贵，倾听忏悔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些……布施？或者，至少能打听到哪里可以接点活计赚路费？
她拉了拉自己那身与圣城格格不入的湛蓝色星辰法袍的兜帽，将自己标志性的长发和眼眸掩藏些许，跟着那些神情或激动或不安、走向忏悔室方向的人群，慢慢挪了过去。
无论如何，去试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