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又观察调理了几日,沈湛和陆书昀的身体状况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现代医学的精准营养支持和康复手段,对于两个身体底子尚可的年轻人来说,效果显著。
沈湛几乎感觉不到自己三个月植物人状态带来的肌肉萎缩,而陆书昀的身体,更是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到。
也正是在这几天里,他们通过护士和前来办理手续的院方人员,零碎地拼凑出了陆书昀在此界的身份信息。
她顶替的少女名叫陆珊,刚满十八岁,父母于数年前因意外双双离世,留下她孤身一人,辗转寄宿在舅舅家中。
这背景让沈湛不由得暗自唏嘘,这位女帝陛下,无论是在波谲云诡的神武大陆,还是在这看似和平的现代都市,似乎都注定与“孤家寡人”这四个字脱不开干系。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沈湛正靠在床头,用手机浏览着新闻,试图重新熟悉这个阔别三年的世界。
而陆书昀则端坐在隔壁床上,姿态依旧带着宫廷礼仪的刻印,正尝试着使用沈湛教她的触屏笔,在平板上笨拙地练习书写简体字。
对她而言,掌握此界的文字,是理解一切的基础。
病房门被不太客气地推开,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面色焦黄的中年男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沈湛和陆书昀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陆书昀脸上,带着几分审视和不耐。
“陆珊?你真醒了?”男人语气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埋怨,“你说你,好端端的闹什么自杀?住院这三个月,医药费、护理费,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
陆书昀握着触屏笔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凤眸平静无波地看向来人。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自然不认识眼前之人,但那语气中的厌烦和不屑,她却在大化朝的某些宗室远亲脸上见过太多。
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此人,便是那所谓的“舅舅”。
沈湛也放下了手机,微微皱眉。
这男人的态度,可不像是什么关心外甥女的亲人。
“舅舅?”陆书昀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哼,还认得我啊?”男人撇撇嘴,也没走近,就站在门口,仿佛多待一秒都嫌麻烦,“醒了就好,我也算对得起我死去的姐姐姐夫了。”
他从随身带着的旧皮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远远地扔到陆书昀的床上。
“喏,你的身份证,户口本页。你自己收好。”男人语速很快,“里面还有五千块钱现金,算是我这当舅舅的最后一点心意。
你人也大了,有手有脚,以后……就自己想办法过日子吧。
别再来找我了,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没那么多闲钱填你这个无底洞!”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且冷酷,几乎是赤裸裸的划清界限。
沈湛听得心头火起,刚要开口,却见陆书昀已经伸手拿过了那个文件袋。
她先抽出身份证,看着上面“陆珊”的名字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照片,指尖在冰冷的卡面上轻轻划过。
又翻开户口本那单薄的一页,确认了户主关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叠崭新的红色钞票上。
出乎沈湛和那舅舅的意料,陆书昀脸上没有丝毫被羞辱或被抛弃的悲伤、愤怒,反而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如此,甚好。”她抬起眼,看向那面露错愕的舅舅,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从此,两不相欠。”
她正愁在此界身份不明,寸步难行。
沈湛虽科普过户籍、身份证之重要,但也提及补办之繁琐。
如今,这“舅舅”主动将这些凭证送来,还附上了一笔启动资金,在她看来,简直是雪中送炭,省去了无数麻烦。
至于那点刻薄言语?与她登基之初面对的那些老狐狸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相比,简直如同清风拂面,不值一提。
那舅舅显然没料到外甥女是这般反应,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哀求,反而如此“通情达理”。
他愣了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场面话,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仿佛生怕陆书昀反悔似的,转身匆匆离开了病房,还顺手带上了门。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湛看着陆书昀仔细地将身份证、户口本和现金收好,那郑重的模样,仿佛那不是被亲人抛弃的证明,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对那势利舅舅的鄙夷,更有对陆书昀……或者说陆珊这女孩遭遇的怜悯。
不管在哪个世界,她似乎都注定孤身一人。
神武大陆她是高处不胜寒的皇帝,到了地球,竟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这份命运的重复,让他心底那点因三年捆绑而生出的怨气,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同情。
“陛下……”他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
“无妨。”陆书昀却打断了他,她抬眸,目光清明而冷静,“割肉离亲,世间常情,此人目光短浅,性情凉薄,早早断绝往来,于朕……于我而言,并非坏事。
如今身份文书在手,又有些许资财,已是最好的局面。”
她甚至觉得,比起大化朝那些表面恭敬、背后捅刀的皇亲国戚,这个地球舅舅的直白冷酷,反而更“可爱”一些。
这个“舅舅”主动划清界限,干脆利落的一刀两断,正合她意,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纠缠。
看着她这副全然不受影响、甚至暗自庆幸的模样,沈湛所有安慰的话都咽了回去。
得,白操心了。
这位陛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现实考量,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病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动静远比陆珊舅舅来时要大,充满了焦灼与力量。
一个身影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
那是一位中年妇人,头发略显凌乱,眼角带着深刻的鱼尾纹,肤色因长期奔波而显得黝黑粗糙,但那双与沈湛极为相似的眉眼,此刻正盈满了泪水,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沈湛。
“小湛!我的儿啊!你真的醒了!真的醒了!”妇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正是沈湛的母亲,林玉凤。
她扑到床前,想碰触儿子,又怕碰碎了这失而复得的奇迹,双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沈湛的手,那粗糙的手掌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温度灼人。
沈湛看着母亲这副模样,鼻尖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记忆中,母亲虽然操劳,但总是利落要强的,何曾如此憔悴苍老?
他穿越这些日子以来,她显然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妈……”他刚喊出一个字,声音就哽咽了。
而更让沈湛意外的是,母亲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半旧夹克、身形依旧挺拔的中年男人,眉宇间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与沈湛有七八分相似,两鬓如霜,脸上也刻满了疲惫和风霜的痕迹,那双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同样布满的关切和如释重负。
正是他那多年未见、感情疏离的父亲,沈建军。
他比沈湛记忆中的样子消瘦了很多。
“爸?”沈湛愣住了。
自从高中父母离异,父亲出轨另组家庭后,他们父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沈湛心中对父亲始终憋着一股怨气。
他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父亲。
林玉凤抹着眼泪,哽咽道:“你出事这三个月,你爸……他也没少操心,听说国外可能有办法,他……他把准备买房的钱都拿出来了,跟我一起到处打听门路,凑钱想送你去试试……”
沈建军站在稍远的地方,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红着眼圈,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看着父母明显苍老了十岁不止的容颜,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如释重负,沈湛心中对父亲那点积年的怨怼,在这一刻,忽然就土崩瓦解了。
血浓于水,在生死面前,过往的恩怨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爸,妈……”沈湛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父亲有些僵硬的手腕。
一家三口的手,时隔多年,再次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