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站在书房门外,听见里面的声音停了,没有去敲门,也没有后退。手指轻轻搭在门把手上,金属的凉意从指尖传上来。刚才那句话她听得很清楚——“让她试试。我看她能撑几天。”
门开了。赵美兰正往外走,看见她愣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下来:“你还在这儿?不知道长辈说话要回避吗?”
林浅没回答,只看向屋内的男人。他坐在书桌后,五十岁上下,眉眼严肃,正是林家家主,她的亲生父亲林老爷。
“爸。”她开口,声音平稳,“我有事汇报。”
林老爷抬眼打量她。昨天刚回来的这个女儿,穿得素净,站姿端正,眼神不躲也不抢。
“说。”
“东区仓库过去三个月的物流记录,和账面上的医疗器械出库数量对不上。差额部分没有签收单,但运输车次都登记了GPS轨迹。这些车最后去了城南的废弃厂房,不在公司备案路线里。”
她说完,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张纸,双手递上。纸上是手绘的路线图,标注了几组时间与坐标。
林老爷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紧:“你怎么知道这些?”
“昨晚我翻了物业的巡逻日志,又调了园区外围的公共摄像头截图。车牌虽然被遮,但车型和行驶规律能匹配上。”
赵美兰冷笑:“你倒挺会偷看东西。谁准你动林家资料的?”
林浅转向她,语气不变:“我没有权限进系统,只是看了能公开查到的信息。如果您觉得我不该查,我可以现在停下。”
没人接话。林老爷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终于开口:“今天上午十点,家里开个会。财务出了问题,所有直系成员都要到场。你也来。”
赵美兰想反对,但他摆了摆手,话题就此定下。
会议室在主楼二层,长桌两侧坐满了人。林婉儿已经到了,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头发梳成公主头,笑容甜美。她看见林浅进来,主动挪开椅子让她坐。
“姐姐坐这儿吧,靠空调近。”
林浅坐下,把手里的布包放在腿上。银镯贴着手腕内侧,冰了一路,现在才慢慢回暖。
财务总监开始汇报。投影屏幕上是一串串数字,亏损、坏账、现金流异常。他说了很久,提到几个子公司账目混乱,资金去向不明,但始终说不出具体原因。
林婉儿轻声插话:“这么复杂的东西,听得头疼吧?姐姐刚回来,要是不懂也没关系。”
林浅没理她, 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忽然开口:“这不是账做错了。”
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是有人在用合法账户做资金分流。方式很像液体在管道里的流动。入口压力大,出口却没相应输出,说明中间有分支管道被隐藏了。”
财务总监愣住:“你说什么?”
“比如一条水管,进水量固定,但出水少了,那就一定有漏的地方。或者被人接了暗管。资金也一样。只要找到阻力最大的节点,就能定位问题账户。”
林老爷盯着她:“你能查出来?”
“我可以试试。”
“胡闹!”赵美兰拍桌站起来,“讲什么水流管子,你是学物理的还是学会计的?在这里装什么专家!”
林浅依旧坐着,语气没变:“我在国外读的是医学和金融双学位。医学需要理解血液循环,那是典型的流体模型。资金流动和血流动力学原理相通。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不做。”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林老爷忽然说:“让她说下去。”
林浅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条曲线:“这是过去六个月集团总资金流入量。这条平缓线是正常支出。但这里——”她点向一个波峰后的陡降,“突然出现三次短时高频转账,金额不大,但频率异常。每次都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操作,通过三家不同子公司中转,最终汇入一个离岸平台。”
她转身调出自己带来的平板,连上投影。画面切换成一张图表,时间轴清晰,箭头标出了几组关联账户。
“这三家子公司名义上独立运营,实际控制人都是林氏老员工王德发。他三年前负责海外采购,后来离职,但仍在使用内部审批权限。”
林婉儿脸色变了:“你怎么能随便公布别人名字?”
“我不是随便说。”林浅看着她,“其中一笔中转账户,关联了一个名为‘阳光儿童基金会’的慈善机构。负责人是你本人,注册资金来自林家专项拨款。但过去半年,该账户每月都有二十笔以上小额转账,单笔不超过五万,全部转入同一私人账户。”
她顿了顿:“这种拆分转账模式,常用于规避监管审查。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数据不会骗人。”
全场寂静。林婉儿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甲泛白。她想笑,可嘴角僵着,挤不出一点弧度。
赵美兰猛地站起:“够了!你这是污蔑!婉儿做慈善是全城都知道的事,你一个外人回来才两天,就敢指手画脚?”
林浅回头看向林老爷:“如果您需要证据,我可以提供转账记录截图、IP登录日志和银行回执编号。这些都不是内部数据,是我从公开渠道整理的。”
林老爷一直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笔记,手指在“王德发”三个字上来回划动。
过了好久,他抬头问:“你说的那个最终收款账户……开户行在哪?”
“瑞士苏黎世分行,代理人为王德发,绑定邮箱后缀是linfamily-support.org。这个域名去年由您名下的信托基金支付年费。”
林老爷猛地抬头:“是他……真的是他!”
他一掌拍在桌上,声音震得茶杯跳了一下: “三年前我就发现账上有问题,查到一半他辞职走人,我还以为是误会。原来……原来他一直没断联系,还打着婉儿的慈善名义洗钱!”
赵美兰慌了:“不可能!婉儿怎么会参与这种事?她是好孩子!一定是你乱拼数据,故意陷害!”
林浅没争辩,只把平板转向她:“您可以现在打电话给银行核实。或者等审计部门正式介入。”
林老爷缓缓站起身,目光从赵美兰扫到林婉儿,最后落在林浅身上:“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办法查的?”
“因为人体里的血液不会凭空消失,账上的钱也一样。只要有流动,就有痕迹。我只是顺着痕迹走到了尽头。”
屋里没人再说话。林婉儿低着头,嘴唇微微发抖。她不敢看林浅,也不敢抬头看父亲。手悄悄伸进袖口,摸到了藏在夹层里的微型录音笔。开关早就关了,但她还是按了一遍又一遍。
赵美兰咬着牙,脸上的妆都绷紧了。她想骂,想吼,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这个刚回来的女儿,一句话就把她们逼到了墙角。
林老爷坐回椅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浅浅,这件事你继续跟进。财务部配合你调取原始凭证。查清楚每一笔流向。”
林婉儿猛然抬头。
赵美兰尖叫:“不行!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公司大事!怎么能让她插手!”
“闭嘴。”林老爷第一次对她厉声,“她查出来的线索,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准。既然她能发现问题,那就让她解决问题。”
他看向林浅:“你想要什么资源,直接报给我。”
林浅点头:“暂时只需要财务系统的临时查阅权限,和一份近三年离职高管的联络记录。”
“批了。”
会议结束,其他人陆续离开。
林浅收拾东西准备走,林老爷叫住她:“你妈当年走的时候,说过你聪明。我没信。今天……我信了。”
她没回应,只是把手腕上的银镯轻轻转了个方向。光线下,金属面闪过一道细亮的线。
她走出会议室,走廊灯光打在地板上,映出她的影子。笔直,稳定。
身后,主楼深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