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卫何在?快给我砍下那家伙的脑袋!”
此刻,宫殿内外所有人正亲眼目睹着这荒诞怪奇的一幕。
“陛、陛下!”宫廷的财政大臣齐奥诺夫·格伦索尔趴伏在地,因为王室征收的税款过高招致了领主们的强烈反对。
而眼前的财政大臣就是被推出来的那个,勇敢或者说不知死活地向女王进言。
“女王陛下!恳请您,哪怕只有一次,也听一听臣下的谏言。”
跪伏在地的财政大臣,群情激愤的所谓‘臣子’,看热闹的、看笑话的、讲道理的,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哦,当然还有大殿上一堆蓄着大胡子的中老年男人中的一位异类——那名正倚在柱子上双目无神的美丽少女,她穿着一身华丽的宫廷礼服,样式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即便是像流氓一样的女王,对她荒诞不经的举动和指令,见怪不怪的大臣也已经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了。
无他,宫廷养生的诀窍首要就是明哲保身、少管闲事。
但殿前行刑?欸,你别说,真别说哈,大家都第一次见。
周围目睹这一切的臣子侍卫也纷纷骚动起来,举着剑犹疑不定的侍卫们偷偷交换着眼神:
‘砍下脑袋?他的我的?’
‘真的吗?别刚砍完弟兄们就被秘密处理了。’
‘哼,没种的!挡我前面的怎么都跑了,看我后撤步。’
‘喂喂,拒绝吗?谁敢对疯女王说那种话。’
对艾丽卡来说,女王是只存在于游戏或轻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她们头戴镶嵌璀璨宝石的华贵王冠,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高贵不可亵渎的凛然气质,这就是她脑海中关于‘女王’以此的固有印象。
然而一年前她还真认识了一位女王,也就是眼前这位伊芙琳·拉·卡莉斯塔八世。
如果有书友,从名字就能推断出她并非现实中的女王,而是最近读过的轻小说《恶之花》中大名鼎鼎的反派角色。
啊,没错,这是个反派角色哒。
伊芙琳·拉·卡莉斯塔,在故事的她绝非一位仁慈、母仪天下的女王,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暴君。
根据小说中的描述,伊芙琳是一位拥有黑发黑眸的绝色美少女,外表气质颇具魅力。但虽然容貌极为出众,她的王位继承权的优先级却低的不行。
巧合的是,前面明明有着十几个哥哥姐姐,但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作者大手发力,他们都在一年内相继离世,而小说中也没有详细描述这一部分。
就这样,年仅17岁的伊芙琳突然成为了一国之主。
这很轻小说女主不是吗?原本王位继承顺次排在最后的伊芙琳,最终因成为王室唯一的后裔而不得不登上了王位、匡扶大厦于将倾斜、最终立下不世之功绩!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然而,一位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登上王位、行事放荡无度如女流氓般的王族千金,突然就手握大权——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杰克下士,怎么办?’
‘不知道,露斯,你要去吗?’
‘You上,I上。’
‘又不是处决盗贼,那可是齐奥诺夫伯爵啊,怎么敢砍他的项上人头?’
为此,王室的近卫兵们也只是把手抓放在剑柄上,互相交换着眼神,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你们在干什么,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如果你们的剑都锈在剑鞘里了,那我亲自动手也无妨。”
伊芙琳似乎不耐于近卫兵的拖沓,直接两步上前,从王座旁站岗的懵逼近卫兵身侧“唰”地一声拔出了长剑。
“这冰凉厚重的感觉……自从戴上王冠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真是久违了。”
伊芙琳手中寒光闪闪的剑刃随着她的动作嗡嗡作响,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品尝甘美的鲜血。
然后,伊芙琳选手将以王国剑术大师般的身手,一剑斩下老人的头颅!哇哦,真是干净利落的一击,让我们为她欢呼吧!
这就是原本故事的走向。
在这个故事点第一次尝到杀人滋味的伊芙琳,日后将会开始血腥的肆意妄为,最终被废黜,在日后被送上绞刑架。
这位王国恶女挣扎着迎来终焉的结局,作为读者的自己曾感到十分痛快。
但至少对现在的艾丽卡来说,显然并非如此。
“齐奥诺夫,呵,我大发慈悲允许你用死亡来赎清罪行,最后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唰——”
剑刃横亘在齐奥诺夫的脖颈上,那只握剑的纤白手掌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慷慨地给了对方留下遗言的时间。
“赐予你留下遗言的时间,我,伊芙琳·拉·卡莉斯塔八世,向来宽宏大量!”
“……”
即使女王再次开口,跪地抬头的齐奥诺夫依然神情淡然,俨然已经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了。
老人自认并无过错,一生也为国家殚精竭虑,但眼前的女王当权俨然是亡国之兆的具象化,徒叹奈何?不如走的体面些。
说起来最近艾丽卡见过不少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从这些家伙的口中,通常都会说出类似下面的话。
“辉煌的陆地巨国、时跨五百年历史的诺艾尔,竟被一个愚蠢的女人和谄媚的妖女玩弄于股掌之间!余自认死后无颜面对先祖,请将我的尸体安置在远离他们陵墓的地方。”
“什——么——?!”伊芙琳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
绝世丽人的娇媚脸蛋顿时扭曲起来,但没人会冒出‘反差萌’这种想法,毕竟这位掌握了在场所有人的生杀予夺,这一变脸只会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好啊,那就如你所愿,我会亲手把你细细剁成臊子,撒给纳瑞克海沟里喂鱼!”
当她高举握剑的手掌时,所有人仿佛都预感到了结局,纷纷紧闭双眼或用手遮住了脸、低声祈祷着。
想必大家都认为那位年老的忠诚鲜血将染红宫廷地板,“没有人能阻止这个女暴君了。”——他们心里也许都是这样想的。
不过,在这如屠宰场般的宫廷大殿内,有且仅有一人能阻止这位暴走的女王。
“女王陛下——”
当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回荡在这处庄严大厅时,原本正要剑舞新月、一刃枭首的女王突然停下动作,她皱起纤细的眉头、回首凝视着出声之人,问道:
“什么事,艾丽卡?”
“虽然这话有些冒昧,但愚下认为,就这样轻易处决齐奥诺夫勋爵恐怕难以起到足够的警示作用。哦,以您的睿智,想必早已明白这一点。”
“……”
众人看到女王握剑的手渐渐低垂下来,手上凸显的青色经络也隐回白皙肌肤里。
很好,至少自己阻止了齐奥诺夫像条丧家犬一样死去。
也可以说,艾丽卡小姐成功阻止了贵族们以齐奥诺夫的死为踏板,后来趁势联合发动的叛乱。
女王伊芙琳缓缓出声:“艾丽卡,我的园丁、唯一的理解者,和其他蠢货不同,你的话语值得一听。”
“谢谢您。”
“那么艾丽卡,你阻止我行刑的理由是什么?”
艾丽卡能感觉到,这个看似无人能控制的疯子王女正展现着对其他人压根不可能存在的耐心。
但同时,她也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在场中许多人的隐晦目光,这群家伙正满怀怨恨和憎恶地瞥向她。
又不是傻瓜,如何察觉不到?
只是咱也没办法呀。
她,肖珺,大约一年前突然穿越附身的角色‘艾丽卡’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在女王身边,将她的辉煌王国诺艾尔引向灭亡的祸星妖女艾丽卡——没错,就是穿越后的肖珺。
真希望有人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作为新时代少先队员的她会陷入这种处境,不过现在不是听解释的时候,而是必须给出解释的时候。
艾丽卡决定在今天这场变故发生前,将早已铭记于心的破局台词像背稿一样大声喊出。
“财政大臣齐奥诺夫,你竟敢!竟妄图对抗女王的绝对权力并亵渎王室,真是愚蠢——”
像是表演歌剧一样的抑扬顿挫,早已经变成了某种比DNA还要可靠的下意识习惯。
“嗯哼,很好,继续说下去吧。”
“若您亲自对挑战女王权威、厌恶王权之恶徒行刑——这反倒不是惩罚,而是奖赏了。”
“唔,对他来说死亡反倒成了奖赏?”
“正是如此!能让自己的污浊鲜血染上女王圣洁的皓腕,这若不是奖赏,又是什么呢?”
果然,此时的伊芙琳皱巴巴的不悦表情稍稍放松了些:“嗯……确实,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的确,这种即兴的处决并不能成为杀鸡儆猴的范例,这一点伟大而明智的伊芙琳陛下想必比谁都清楚。”
虽然一个大嗓门很重要,但清晰的吐字发音更为关键。
起初还觉得有些别扭,但坚持了当了一年左右的常驻演员后,这些不过是小菜一碟。
说着这些场面话的同时,艾丽卡灵活运用着察言观色的技巧,每每留意着伊芙琳的神色变化。
只见点了点头的伊芙琳收剑而立,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嗯嗯,确实如此,我也觉得简单砍掉他脑袋的方式太过无趣,所以艾丽卡,继续说说你领悟到的我的想法吧。”
领悟什么呀,你这白痴恶女!
艾丽卡虽然怒火中烧的扯了扯嘴角,但还是忍住了没有骂出国粹,等到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下来,她又稍微停顿了一下。
“…!…”
该提一嘴,这里稍微停顿一下可是关键。
在与伊芙琳打交道时,必须注意如何吸引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从而提升自己的发言效力。
光是弄明白和熟练把握住这一点,就花了她整整一年的时间。
环顾四周,所有人敢怒而不敢言,明里暗里射来的窥探目光都阴沉得可怕。
不用他们说也明白,‘只会舔女王脚趾头的奸臣败类,真希望出门就被天降的鸟粪砸入口鼻窒息而死’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但遗憾的是,艾丽卡可没有束手就擒的想法,因为即使在这里死去,也无法保证她的灵魂意识能回到原本属于21世纪的高中男生肖珺的身体里。
为了在这宫廷之中生存下去,少女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尊敬的女王陛下,臣艾丽卡知道,您已将财政大臣齐奥诺夫的女儿克拉拉小姐带到了宫廷中。”
“原来,我把齐奥诺夫的女儿带到了宫廷…?”伊芙琳如此反问着,像是听到了老师说‘伊芙琳,刚刚喊你抱的作业呢?可以发下去了。’这样子迷惑。
但当艾丽卡啪的一声弹响手指时,一群身穿黑色长袍的可疑人员从宫殿侧面拖出了一个金发的纤弱女孩。
“啊,不要!”
“克、克拉拉!”
看到眼前这一幕,刚才还保持着从容冷静和风骨的财政大臣齐奥诺夫瞬间怒目圆睁,脸上褪去了所有血色。
“克拉拉——!”那副表情扭曲抽搐的不似人类,任谁看着都会感到一阵恶寒。
他一定从未想过,自己珍爱的独生女会被带到这种地方。老人自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把最后的秘密藏在了无人看见的角落。
然而妖女艾丽卡已经知道那个藏身之处位于南部沙漠城市凯尔塔斯的附近,不用说,当然是通过小说这个金手指看到的。
齐奥诺夫当然聪明得很,大概已经猜到自己的女儿是被作为人质押出来的,说不定连罪名都已经贴心地安好了。
这位老人一定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死后,被称为妖女的艾丽卡会对独自留下的无助女儿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恐怕他会害怕得连死都不敢死吧。
原本作为父亲的人可以忍受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锯齿从容赴死,却无法忍受可能触及孩子指尖的玻璃碎片。
那么,最终齐奥诺夫会在女王面前放下自尊心谢罪,而艾丽卡则会代女王接受他的道歉,从而避免财政大臣齐奥诺夫被处死的命运——这就是过去几天绞尽脑汁得出的结论。
目前看来,事情正顺利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此时此刻,在这宫廷中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掌控在座众人的悲欢喜乐。这样一来,那些悬在头上的死亡危机也将烟消云散,这是大胜利!
强忍住内心的喜悦,少女精致可爱的脸上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啪!啪!”伊芙琳将剑插入地面,开始有节奏地鼓掌喝彩。
“果然如此啊艾丽卡,你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呢。所以你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齐奥诺夫和他的女儿克拉拉的荒淫罪行,对吧?”
“啊嘞?”
“啪!”面若寒霜却勾着夺魄魅笑的伊芙琳一声响指,黑衣人便早有默契般开始粗暴地撕扯着克拉拉身上的华丽衣裙。
等下!不是,我还没…不对是我根本没想到那一步啊!
“果然是艾丽卡,我唯一的理解者,深得我心。”
喂喂,你这笨蛋蠢女人,别胡乱立flag啊,谁想到了那一步啊!
‘哇哦,近亲那啥啊。’
‘现在?在这里?’
‘太可怕了,这个妖女!’
艾丽卡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
他们恐怕都认为,如同一张白纸的伊芙琳本身向来什么想法都没有,是这个妖女一直在旁侧浸染,这样那样地诱惑她犯下罪孽。
“咿呀!”艾丽卡只感觉头发都要被自己揪下来了。
好不容易救下齐奥诺夫、试着转移话题,可这个蠢蛋王女却变本加厉,不停地试图在岩浆里游泳!
‘伊芙琳你这疯婆娘,那是你的死亡flag,你死兆星在忽明忽闪啊!’
少女的内心是崩溃的,为什么要这么一脸兴奋的奔向死亡啊!
难道说角色既定的命运之轮不可避免地层层咬合,无法修改吗?
就像西幻故事里的魔王无法逃避被勇者当作最终boss刷掉一样,再怎么挣扎,作为区区人类也无法逃脱命运吗?
就算自己这个凡夫俗子绞尽脑汁去又当妈又当爹,伊芙琳终究会成为一代恶女吗?
那么其他人眼中,在她身边谄媚奉承的妖女——艾丽卡这个角色会怎样呢?
如果伊芙琳作为恶女被处决,她又会如何?毫无疑问,九千岁的下场不会比昏君好到那里去。
但,命运?开什么玩笑,才不会输给那种东西。
思考!思考着下一步,肯定有办法的,过去一年里不是都拼命地挺过来了吗。
“陛下…”
然而,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齐奥诺夫抱着临死前还能得以相见的女儿,苍老的双目流着浊泪、在女王面前深深低下了头颅。
“伊芙琳大人、我的女王陛下——请对我这个老臣施以慈悲、收回成命,老臣该死,但我无辜的女儿…”
“呜呜,父亲…”
年近六十的老父亲和衣衫褴褛的女儿相拥而泣的情景足以让任何人的眼眶湿润,同时也把所有情绪给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女王伊芙琳的残忍行径,就连那些平日里会去抢小孩子的糖果、心眼子比下水沟都脏的守卫兵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请问下班时间什么时候啊?’
‘新来的,我们才刚刚上班好吗。’
面对这悲伤而绝望的场景,众士兵只能悄悄地移开视线,在头盔下露出苦涩无奈的表情。
只有在那高高台阶之上,唯独伊芙琳一个人轻声微笑着:“呼嗯,该怎么办呢?胆敢在我面前大不敬的罪过可不轻啊,该怎么好…?”
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被圣诞老人亲自爬下烟囱问:等会睡着了想要什么礼物?这样的兴奋模样。
“那个,女王陛下,愚昧的艾丽卡有个小小的建议——”
“哦,是吗?”
伊芙琳的确是那种会虚心倾听身边之人话语的类型。
但可绝对不是向在场其他权贵或大臣,而是只想听那个知心园丁的倾诉。
看着伊芙琳那副宠信的模样,艾丽卡再次感受到了过去一年来每天都会涌上心头的那种怪异感觉——
她成了这位任性冷血的女王大人的唯一亲信。
咕,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