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皓站在天元宗山门外的古松下,已经徘徊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暮色四合,晚霞将云海染成瑰丽的紫金色,熟悉的宗门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飞檐翘角,钟声悠远。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稔于心,但此刻,他却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恐。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原本合身的首席弟子服,如今穿在身上空落落的,不得不将腰封收到最紧,才勉强不至于滑落。胸前原本坚实的肌肉变得……柔软而陌生,宽大的袍袖下,伸出的是一双指节纤细、白皙如玉的手。喉间那种属于男子的、微微凸起的硬块消失了,说话时,连他自己都受不了那清越脆亮,带着些许糯意的嗓音。
这一切,都源于三天前那个该死的上古秘境——“阴阳颠倒境”。
他本是下山追捕一只为祸的九尾狐妖,那妖狐狡诈异常,将他引入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山谷深处,空间扭曲,一道散发着柔和却诡异粉光的漩涡凭空出现,他一时不察,被卷入其中。醒来后,天地未变,修为甚至因祸得福,更加精纯凝练,仿佛阴阳二气在体内达成了某种玄妙的平衡。
唯独这身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彻彻底底,变成了女儿身。
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运转宗门至高心法《昊天正气诀》,灵力畅通无阻,甚至更胜往昔;服用随身携带的各类固本培元、易筋洗髓的丹药,毫无作用;他甚至试图用最笨的物理方式,比如用布条紧紧缠绕胸部,结果除了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没有任何改变。
“难道我凌皓,堂堂天元宗大师兄,未来要顶着这副模样去见人?”他当时对着清澈的溪水,看着里面那个杏眼桃腮、琼鼻樱唇,带着几分茫然无助的绝色少女,发出了悲愤的控诉。
最终,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当务之急,是必须先回宗门。失踪太久,必然引起恐慌。至于这副身体……走一歩看一步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属于“凌皓大师兄”的挺拔姿态找回来,却发现身体重心、行走姿态都变得有些陌生,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迈步走向山门。
“来者止步!此乃天元宗山门,请问姑娘有何贵干?”守山弟子是两位面生的外门弟子,神情严肃,拦住了他。
凌皓心中苦笑,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用那让他自己都起鸡皮疙瘩的嗓音说道:“两位师弟有礼,我……我是凌皓大师兄的远房表妹,姓林,名皓月。受表哥所托,前来宗门寻他,有要事相告。”
“大师兄的表妹?”两位弟子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艳。眼前的少女容颜绝世,气质灵动,虽衣着略显宽大不合身,但那份隐隐透出的修为气度,却不容小觑。
“正是。”凌皓,不,现在是林皓月了,硬着头皮点头,“表哥他……可在宗内?”
“大师兄前几日下山历练,尚未归来。”一名弟子答道,语气客气了许多,“林姑娘既是大师兄亲眷,不如先入宗等候?我等需向执事长老通传一声。”
“有劳师弟。”林皓月微微颔首,心中稍定。还好,自己“尚未归来”,给了她操作的空间。
在执事弟子好奇的打量下,林皓月被引至客舍暂住。她以旅途劳顿为由,婉拒了弟子进一步询问和帮助的好意,关上房门,立刻开始盘算。
凌皓作为首席弟子,在主峰拥有自己独立的院落“皓然居”。必须想办法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回到那里。那里有他布置的阵法,相对安全,也方便他寻找解决身体问题的线索。
夜色渐深,宗门内巡逻的弟子换了一班。林皓月凭借对宗门守卫布置和阵法节点的了如指掌,如同鬼魅般避开所有视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皓然居外。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青竹,熟悉的石桌石凳。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正要推门而入——
“谁?”
一个冰冷低沉,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皓月身体猛地一僵,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是云铮!她那冰山脸、修炼狂、人形宗门规条的二师弟!
她缓缓转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月光下,云铮一身墨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锐利地审视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探究。
“你是何人?”云铮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明显不合身的男子服饰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为何深夜在此徘徊?此地乃大师兄清修之所,闲人免近。”
林皓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挤出尽可能自然的、属于“远房表妹”的腼腆笑容:“这位师兄有礼,我……我是凌皓表哥的远房表妹,林皓月。表哥他下山前曾传讯于我,让我在此等他归来。我见院门未锁,所以……”
“表妹?”云铮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显然不信这套说辞,“我从未听大师兄提起过他有什么表妹。”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大师兄下山未归,你却出现在他的私人院落。解释。”
林皓月头皮发麻,云铮的敏锐和难缠她是深有体会的。她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警惕”,一边继续编造:“或许……或许是表哥觉得此事并不重要,未曾向旁人提及。我与表哥自幼亲近,他嘱我在此等候,定有他的道理。”
她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无辜。
云铮沉默地看着她,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林皓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声音,后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林皓月几乎要撑不住,准备铤而走险强行闯入院落时,云铮却忽然侧身,让开了通往院门的路径。
“进去。”他冷冷道,语气不容置疑。
林皓月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大师兄的院落,自有阵法守护,非他允许,外人无法久留。”云铮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你既声称受他所托,便自便。若被阵法驱逐,休怪我秉公执法。”
原来他是这个打算!想用院落的阵法来验证她的身份!
林皓月心中顿时一松,甚至有点想笑。这皓然居的阵法是她亲手布置,核心禁制只有她自己的灵力波动能够引动而不被排斥。别说进去了,就是在里面打滚都没事!
“多谢师兄。”她压下心中的窃喜,故作镇定地走向院门,伸出手,轻轻按在门扉上。心念微动,体内那与凌皓同源,只是属性偏阴柔了的灵力悄然流转,融入阵法之中。
院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阵法光晕微微一闪,非但没有排斥,反而传来一股亲切的波动。
林皓月顺利迈入院中,转身看向门外的云铮,微微一笑:“师兄要进来坐坐吗?”
云铮站在门外,身形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林皓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疑惑,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眼前的少女站在大师兄的院落中,与周围的环境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感,仿佛她本就属于这里。
“不必。”他最终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在她因为宽大袍服而更显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宗门重地,勿要乱闯,尤其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夜间,衣着不甚便利之时。”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墨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林皓月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有些脱力。总算……混过第一关了!
她关上院门,激活了所有的防护和隔绝阵法,这才真正放松下来,毫无形象地瘫倒在院中的躺椅上——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位置。
“云铮这家伙……眼睛也太毒了!”她揉着眉心,回忆着刚才的惊险,“不过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衣着不甚便利?是嫌我穿得不像样,丢了宗门脸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撇了撇嘴,“还不是没衣服穿嘛!难道要我穿着裙子大摇大摆地走回来?”
休息片刻,她起身走进卧房。房间里一切如旧,整洁,简单,充满了属于“凌皓”的、略显刚硬的气息。她打开衣柜,里面清一色的宗门制式男装和白袍。
“看来,明天得想办法弄几身女装才行了……”她拿起一件自己以前穿的衣服比划了一下,果然宽大得像个口袋,不由得叹了口气。
身体的变故,云铮的怀疑,未来的不确定性……种种思绪纷至沓来。但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或许是成功度过了第一道关卡,她心中虽然依旧烦恼,却并不如何恐慌。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对着铜镜里那个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凌皓”影子的少女,握了握拳,努力扬起一个属于“大师兄”的、充满朝气的笑容,尽管在如今这张脸上,这笑容显得格外明媚动人。
“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
窗外,月色皎洁。云铮并未走远,他立于不远处的一株古松枝头,墨色的身影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他望着皓然居那重新亮起柔和光芒的阵法,眸色深沉。
“表妹……林皓月?”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那少女能毫无阻碍地进入大师兄布下的核心阵法,灵力波动虽有些奇异,但与大师兄同源的气息做不得假。可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大师兄偏偏此时失踪……
而且,不知为何,那少女的眼神,那强作镇定下偶尔流露出的、与凌皓如出一辙的灵动与狡黠,总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山涧的湿气和草木清香,也仿佛带来了那少女身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与他记忆中某个人的味道,隐隐重合。
云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夜色,还很长。天元宗往后的日子,恐怕会因为这位突如其来的“林姑娘”,掀起不小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