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凌皓——或者说,林皓月——是在一种极度的不适应中醒来的。
二十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她在睁眼的瞬间便想一个鲤鱼打挺跃起,结果这具陌生的、柔软的身体却完全不配合,腰肢传来一阵酸软,让她“哎哟”一声又跌回了柔软的床铺。
“……”她瞪着头顶熟悉的青纱帐幔,足足愣了三息,才将昨夜那荒诞离奇的记忆重新塞回脑子里。
是了,她,天元宗首席大弟子凌皓,如今变成了女儿身,并且像个贼一样溜回了自己的皓然居。
她认命地爬起来,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少女睡眼惺忪,长发如瀑般披散,衬得小脸愈发莹白,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她尝试着板起脸,想做出属于“凌皓大师兄”的威严表情,可镜中人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只有懵懂和一丝懊恼,毫无威慑力可言。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弄几身合体的女装,这副穿着男子宽大袍服的模样,实在太容易引人怀疑了。幸好她作为首席弟子,多年积累的身家还算丰厚,储物戒指里除了丹药法宝,也有些许金银和普通布料。
她正琢磨着是冒险下山采购,还是想办法托关系好的师弟帮忙时,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意念如同水波般荡开了皓然居的防护阵法,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皓儿,既已回宗,为何不来见为师?”
是师尊玉衡子!
林皓月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果然,瞒得过守山弟子,瞒得过云铮(暂时),却绝对瞒不过这位已臻化神期、神识足以覆盖小半个宗门的师尊大人!
她不敢怠慢,也无力反抗,只得硬着头皮,整理了一下身上这件唯一能穿、却极其不合身的旧袍子,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走出了皓然居,朝着主峰之巅的“问道殿”走去。
一路上的弟子们纷纷投来惊艳与好奇的目光。天元宗虽女修不少,但如眼前少女这般灵气逼人、姿容绝世的却是罕见。尤其她身上那件明显属于男性的首席弟子服,更是引人遐想。
“这位师妹是谁?怎从未见过?”
“她为何穿着凌皓大师兄的服饰?”
“是从皓然居出来的!莫非是大师兄的……”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林皓月只觉得脸上发烫,只能加快脚步,恨不得立刻瞬移到问道殿。
问道殿内,云雾缭绕,檀香清幽。天元宗青岚峰首座玉衡子真人,正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持一卷道经,仙风道骨,气质超然。然而,当林皓月低着头,挪进大殿,怯生生地喊出一句“师尊”时,那份超然瞬间破碎了。
玉衡子缓缓放下道经,抬眸看向殿下之人。他那张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愕然、惊讶、探究,最终化为一种极力压抑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几分兴味的神情。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子,将林皓月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尤其是在她那与昔日弟子凌皓轮廓依稀相似,却精致柔美了数倍的脸上,以及那被宽大袍服勾勒出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上停留了片刻。
“你……”玉衡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唤我什么?”
林皓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带着哭腔(一半是真心委屈,一半是演技)道:“师尊!是弟子凌皓啊!弟子……弟子遭了大难了!”
她竹筒倒豆子般,将如何追击九尾狐妖,如何误入“阴阳颠倒境”,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了,重重磕头:“弟子所言句句属实,求师尊明鉴!求师尊施展大法力,帮弟子恢复原身!”
玉衡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林皓月托起。他身形微动,已至林皓月面前,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之上。
一股精纯浩大的灵力探入林皓月体内,游走于奇经八脉。林皓月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她能感觉到师尊的灵力在她体内流转,尤其是在丹田气海和几处与阴阳之气相关的窍穴停留良久。
半晌,玉衡子收回手,抚着长须,脸上那奇异的神色更浓了。他绕着林皓月走了一圈,啧啧称奇:“奇哉,怪也!上古秘境,阴阳颠倒……竟是如此霸道纯粹的规则之力,非毒非咒,亦非幻术。徒儿啊,你这……你这算是重塑了根骨肉身,从本源上被逆转了阴阳啊!”
林皓月的心沉了下去:“师尊……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玉衡子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研究者的好奇,“此法非药石能医,非寻常法力能解。强行逆转,恐伤及你的道基根本,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
林皓月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不过……”玉衡子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仔细内视一番,可觉得灵力运转比以往更为圆融顺畅?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是否也更加敏锐亲和?”
林皓月一愣,依言沉入内视。确实,体内的灵力如同江河奔流,浩浩荡荡,毫无滞涩,甚至带着一种阴阳相济的玄妙意境,对外界灵气的吸纳速度也快了不少。
“这……确是如此。”
“这便是了。”玉衡子负手而立,悠然道,“阴阳失衡,乃修行大忌。你此前虽天赋异禀,却终究偏于阳刚。此番遭遇,虽形貌大变,却意外地为你补全了先天缺失的那一丝纯阴之气,使得你体内阴阳达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平衡。于你日后问道长生,可谓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机缘?林皓月看着自己这双纤纤玉手,欲哭无泪。这机缘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
“可是师尊!弟子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还能做天元宗的首席大弟子?如何服众?如何见人?”她急切地道,“若被旁人知晓凌皓变成了女子,只怕……只怕宗门颜面扫地,弟子也无地自容了!”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玉衡子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显然早已思虑周全。他踱回蒲团坐下,慢条斯理地道:“此事,倒也并非无解。”
他看向林皓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凌皓,便当他于秘境中有所感悟,需长期闭关,冲击瓶颈。至于你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便是我玉衡子新收入门下的关门弟子,凌皓的远房表妹——林、皓、月。日后,你便以这重身份,留在青岚峰修行。”
林皓月(现在正式是林皓月了)彻底呆住了。她想过师尊可能会帮她隐瞒,却没想到是这种“李代桃僵”的方式!
“这……这能行吗?”
“有何不可?”玉衡子捋须轻笑,“你修为根基未损,对宗门了如指掌,言行举止稍加注意,谁能看破?至于相貌……远房表妹,与表哥有几分相似,再正常不过。云铮那小子昨夜不是也没当场拆穿你么?”
提到云铮,林皓月心头一跳。那家伙只是暂时被阵法唬住,可没那么好骗。
“至于宗门事务和首席弟子之责,”玉衡子继续道,“在你‘恢复’之前,暂由云铮与其他几位真传弟子分担。你正好借此机会,沉淀心境,体悟这阴阳平衡之道。说不定,因祸得福,修为还能更上一层楼。”
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林皓月知道,这是师尊能想到的、既能保全她和宗门颜面,又能让她继续修行下去的最佳方案。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跪下,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叩首:“弟子……林皓月,谢师尊成全!”
“起来吧。”玉衡子袖袍一拂,一股柔力将她托起,脸上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终于掩藏不住,“嗯,林皓月,这个名字不错。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岚峰的小师妹了。”
他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小徒弟”,越看越觉得有趣:“去吧,先去执事堂更换身份玉牌,领取亲传弟子服饰和用度。就说你乃本座故人之后,特引入门墙。至于住处……皓然居你既住得习惯,便继续住着吧,反正你‘表哥’短期内也不会出关了。”
“是,师尊。”林皓月,不,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林皓月了,心情复杂地应道。
“哦,对了,”在她转身欲走时,玉衡子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明显的戏谑,“皓月啊,既为女子,这衣着打扮,也需注意些。穿着你‘表哥’的旧衣服招摇过市,成何体统?平白让人看了我青岚峰的笑话。”
林皓月脚下一个趔趄,满脸通红,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问道殿。
看着小徒弟狼狈而去的背影,玉衡子终于忍不住,抚须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妙啊!实在是妙!阴阳颠倒,化身女娇……凌皓这小子,此番际遇,怕是比他苦修十年收获还大。只是……”他笑声渐歇,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期待,“云铮那冰块小子,若是知晓他这新来的‘小师妹’便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超越的大师兄,又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呢?”
“这青岚峰,往后怕是难得清静喽!”
殿外,阳光正好,林皓月却觉得前路漫漫。大师兄成了小师妹,这荒唐的修仙路,才刚刚开始。而第一个要面对的,恐怕就是那位愈发让她看不透的冷面二师弟,云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