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师尊的手谕，林皓月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赶往青岚峰的执事堂。一路上，她尽量低着头，避开人多的地方，那身过于宽大的男子袍袖被她胡乱卷起，却依旧显得不伦不类，引来不少侧目。
“看，就是她，早上从皓然居出来的……”
“听说姓林，是凌皓大师兄的表妹？”
“长得真标致，就是这衣着……大师兄的旧衣服吧？真是兄妹情深啊。”
“师尊竟然直接收为亲传了！这得多好的天赋？”
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钻进耳朵，林皓月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把那个不靠谱的师尊和这该死的秘境骂了无数遍。兄妹情深？深个鬼！她现在只想赶紧换掉这身行头。
执事堂的刘长老接过玉衡子的手谕，仔细查验了一番，又上下打量了林皓月几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并未多问。化神长老亲自引入门墙的弟子，背景天赋皆不可揣度，不是他一个执事长老能多嘴的。
“林师侄，这是你的身份玉牌，亲传弟子月例，以及……”刘长老从储物柜中取出几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面料是上好的天青绸，绣着青岚峰的云纹标志，款式明显是女弟子的裙衫，“这是你的弟子服饰。后院有静室，师侄可先去更换。”
林皓月几乎是抢过那叠衣服，道了声谢，便一头钻进了后院的静室。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长长舒了口气。展开那套天青色的裙衫，触手柔软丝滑，与她之前穿的粗砺练功服截然不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认命地开始脱掉身上那件可笑的“表哥の旧袍”。
过程有些笨拙。系带、裙褶、里衬……女装的繁复程度远超她的想象。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她走到静室角落的一面水镜前。
镜中的少女，身着一袭天青色束腰长裙，裙摆绣着流云暗纹，勾勒出纤细却不失柔美的腰身曲线。宽大的袖口衬得手腕愈发皓白如玉。长发如瀑，暂时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映衬着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少了几分穿着男装时的违和，多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清丽与娇柔。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吗？”林皓月怔怔地看着镜中人，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席卷而来。习惯了二十年的挺拔硬朗，突然变成这样的窈窕柔弱，她下意识地想挺直脊背，做出昂藏之态，可镜中映出的，却只是一种故作坚强的我见犹怜。
她懊恼地揉了揉脸颊，试图揉掉那份不自觉流露出的柔媚。不行，就算皮囊变了，芯子还是凌皓！不能露怯！
收拾心情，将换下的旧袍胡乱塞进储物戒指，林皓月拿着新的身份玉牌，走出了静室。焕然一新的装扮让她稍微有了点底气，虽然走路的姿势还需要刻意调整，免得迈出以前那种龙行虎步的大开大合。
刚走出执事堂没多远，一个欢快得像小麻雀的声音就由远及近：
“在哪里在哪里？师尊新收的小师妹在哪里？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娇小身影就旋风般冲到了林皓月面前，睁着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哇！你就是林皓月林师妹吧？果然好漂亮！我是苏柒柒，也是师尊座下弟子，排行最末！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就不是最小的啦！”小姑娘语速极快，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让人生不出恶感。
林皓月看着眼前活泼的小师妹，心中感慨万千。苏柒柒，他（以前）也是极为疼爱的，这丫头天赋好，性子纯真，就是有时候太过跳脱，没少让他这大师兄头疼。如今，自己却成了她的“师妹”，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苏师姐。”林皓月努力挤出一个符合“新来小师妹”身份的、略带腼腆的笑容。这声“师姐”叫得她喉咙发紧。
“哎呀，别叫师姐，叫我柒柒就好！”苏柒柒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温软，让习惯了勾肩搭背的凌皓（林皓月）身体微微一僵。“走走走，我带你熟悉一下青岚峰！哦，对了，听说你是凌皓大师兄的表妹？大师兄他什么时候出关啊？他这次闭关好久哦，都没人陪我练剑了……”
小丫头叽叽喳喳，问题一个接一个。林皓月一边含糊地应付着，一边被她拉着往前走。沿途介绍着练功坪、讲经堂、炼丹房等地，这些都是林皓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此刻却要以一个“新人”的视角重新聆听，感觉颇为怪异。
“那边是剑坪，二师兄云铮平时多半在那里练剑。”苏柒柒指着远处一片被剑气削得平整光滑的山崖，“二师兄人虽然冷了点，话少了点，脸臭了点，但其实心肠不坏的，就是修炼太拼命了，跟块木头似的……”
正说着，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骤然从剑坪方向冲天而起，带着森然寒意，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锐利。随即，一道墨色身影如孤鸿般在剑坪上起落腾挪，剑光闪烁，交织成一片冰冷的光网，剑气破空之声隐隐传来。
林皓月目光一凝。云铮的剑，似乎比之前更加纯粹，也更加……寂寞了。是因为少了自己这个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对手（兼吐槽对象）吗？
她正暗自思忖，苏柒柒却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皓月师妹，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什么？”林皓月下意识地低头，凑近她。
“我怀疑……”苏柒柒左右看看，用气声道，“大师兄可能不是闭关！”
林皓月心头猛地一跳，强作镇定：“为、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啊，”苏柒柒掰着手指头分析，“大师兄闭关得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他以前再忙，也会偶尔用传讯符跟我们说说话的。这次倒好，音讯全无！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我发现了真相”的得意表情：“二师兄这两天，老是偷偷往皓然居附近跑！虽然装作是路过巡视的样子，但我苏柒柒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啦！他肯定也是觉得大师兄闭关有古怪，在暗中调查呢！”
林皓月：“！！！”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了。云铮果然没有完全相信！他还在怀疑！这个死脑筋的家伙！
“所、所以呢？”林皓月的声音有点发干。
“所以，”苏柒柒握紧小拳头，眼神灼灼发亮，“我们得帮二师兄……啊不，是得弄清楚大师兄到底怎么了！说不定他是受了重伤，不好意思说？或者被什么妖女蛊惑了？皓月师妹，你既然是大师兄的表妹，肯定也很担心他吧？我们一起调查吧！”
看着小师妹那充满正义感和八卦之魂的眼神，林皓月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调查？调查谁？调查我自己吗？！
她这边正内心哀嚎，不知该如何打消小师妹这危险的念头，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泉溅落：
“苏柒柒，你的《基础剑诀》三千遍，练完了？”
林皓月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只见云铮不知何时已结束了练剑，正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劲装，身姿挺拔，额角带着微微的汗意，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冷白的脸颊边，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先是淡淡扫过一脸“我完了”表情的苏柒柒，然后，目光便落在了林皓月身上。
当看到她身上那套合体的天青色女弟子裙衫时，云铮的目光明显停顿了一瞬。不同于昨日穿着男装时的违和与狼狈，换上女装的她，仿佛一枚被拭去尘埃的明珠，清丽照人，与这青岚峰的云霭山色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只是，那眉眼间偶尔流转的神色，那挺直的鼻梁，那抿唇时微绷的下颌线条……为何总是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人？
“二、二师兄！”苏柒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立正，“我……我这就去练！”说完，给了林皓月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溜烟跑没了影。
原地只剩下林皓月和云铮两人。
山风吹过，带来林皓月身上一丝极淡的、新衣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种……他莫名觉得有点熟悉的、阳光般的干净气息。
云铮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有些不自然交握在身前的手指上扫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似乎比昨日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探究？
“林师妹。”他唤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云、云师兄。”林皓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既入青岚峰，便需守规矩，勤修苦练，勿要……”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勿要像某人一般，懈怠懒散。”
林皓月：“……” 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号算了！
她忍下吐槽的冲动，垂下眼睫，乖巧应道：“是，皓月谨记师兄教诲。”
云铮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记忆中的某人，若是被他这般说教，早就跳起来跟他理论了，哪会如此“温顺”？
这反常的温顺，反而让他心中的疑云更深了一层。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林皓月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盯着你呢”，然后便转身，迈着那种独有的、带着剑锋般锐利的步伐离开了。
直到那墨色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林皓月才彻底松懈下来，感觉跟打了一场硬仗似的，浑身乏力。
前有小师妹摩拳擦掌要“调查”自己，后有二师兄虎视眈眈疑心未消。
这青岚峰小师妹的日子，看来是注定没法平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