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坪试探之后，林皓月着实安分了几日。她深知言多必失，尤其是在云铮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皓然居，要么打坐修炼，适应这具身体和阴阳平衡的灵力，要么就翻阅一些以前不屑一顾的、关于灵力精细操控和阴属性术法的典籍。
偶尔，她也会对着铜镜练习表情和仪态，努力将“凌皓”的影子从自己的一举一动中剔除。比如，笑的时候要抿嘴浅笑，不能像以前那样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走路要莲步轻移，不能龙行虎步；甚至吃饭时，都要小口慢咽，不能再风卷残云。
这过程别提多别扭了。好几次她下意识地想拍桌子或者翘二郎腿，都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刹住，把自己憋得内伤。
“做女人难，做一个伪装成女人的前男人……更难！”她对着镜子里那个努力做出温婉表情的自己，无声地哀叹。
这日，她正在院中尝试练习一个低阶的水系术法“清泉咒”，目标是凝聚出一小股清澈的水流。这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易如反掌，但现在，体内阴阳平衡的灵力似乎对这类偏向阴柔的术法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她心念微动，指尖便萦绕起淡蓝色的灵光，一股细流凭空出现，不仅清澈，甚至还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控制起来如臂指使，远比她想象中轻松。
“哇！皓月师妹，你好厉害！”苏柒柒不知何时又溜达了过来，趴在院门的竹篱上，满眼小星星，“这清泉咒让你用得跟仙法似的！我练了好久都只能弄出个小水花呢！”
林皓月吓了一跳，连忙散掉水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柒柒师姐过奖了，我只是……随便练练。”
“别叫我师姐嘛，都说了叫柒柒就好！”苏柒柒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我跟你说，我昨天看到二师兄去藏书阁了！”
林皓月心头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哦？云师兄他去藏书阁……不是很正常吗？” 云铮是出了名的修炼狂，去藏书阁查阅典籍是家常便饭。
“不一样！”苏柒柒晃着手指，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他这次去的，是存放杂闻轶事和上古秘境记载的偏殿！而且，我偷偷瞄了一眼，他好像在查什么……‘阴阳’、‘颠倒’之类的词！”
林皓月手中的玉简差点掉在地上。云铮果然还在查！而且方向如此明确！他是认定了自己和那“阴阳颠倒境”有关吗？
“可、可能云师兄只是修炼上遇到了什么疑难吧……”她干巴巴地解释道。
“才不是呢！”苏柒柒笃定道，“二师兄那个人，除了剑和修炼，对别的根本不感兴趣！他怎么会突然去查那些偏门的东西？肯定跟大师兄的‘闭关’有关！说不定大师兄就是被困在某个奇怪的秘境里了！”
林皓月：“……” 某种程度上，你猜对了，但真相远比你想的更离谱。
她看着兴致勃勃、坚信自己走在探寻真相正确道路上的小师妹，只觉得一阵无力。这边有个执着于“调查”的小师妹，那边有个紧追不舍、心思缜密的二师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火上慢慢烤的鱼，两面煎熬。
“柒柒，”她试图转移话题，指了指石桌上她刚练习时不小心弄出的一个小水洼，“你看这水，是不是挺清的？用来泡茶一定不错。”
“哎呀，水有什么好看的。”苏柒柒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了一点，但随即又转了回来，忧心忡忡地道，“皓月，你说我们要不要想办法进皓然居里面看看？说不定大师兄留下了什么线索呢？”
林皓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进皓然居？那跟自首有什么区别？！里面全是“凌皓”的生活痕迹！
“不行！”她立刻斩钉截铁地反对，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看到苏柒柒疑惑的眼神，才赶紧放缓语气，“那个……表哥他闭关前肯定启动了所有防护阵法，我们进不去的，而且擅闯师兄清修之地，是违反门规的，会被云师兄责罚的！”
提到云铮，苏柒柒果然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好吧……那算了。” 但她眼珠一转，又有了新主意，“那我们去问问师尊？他老人家肯定知道些什么！”
林皓月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找师尊？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狐狸，不主动添乱她就谢天谢地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消苏柒柒这个更危险的念头时，一道传讯符化作流光，飞入院内，悬停在林皓月面前，里面传出执事堂刘长老平和的声音：
“林皓月师侄，今日午时于讲经堂有玉衡长老的公开讲法，讲授《基础灵力调控与属性亲和》，所有新入门弟子需准时到场。”
公开讲法？还是师尊亲自讲授？林皓月愣了一下。这对于新弟子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但对她这个“前”首席弟子来说，听师尊讲最基础的灵力调控……感觉有点怪异。不过，这倒是个暂时摆脱小师妹“纠缠”的好借口。
“柒柒，你看，我要去听讲了。”她拿起传讯符，对苏柒柒说道。
“基础讲法啊，我都听过好多遍了。”苏柒柒撇撇嘴，但也没再坚持，“那好吧，你去吧。我再去别处打探打探消息！”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林皓月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小师妹，精力也太旺盛了。
午时，讲经堂内座无虚席。新入门的弟子们个个神情肃穆，带着对化神长老的敬畏和对知识的渴望。林皓月找了个靠后的角落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玉衡子真人准时出现，依旧是那般仙风道骨，超然物外。他盘坐于上方的蒲团上，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众弟子，在林皓月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林皓月心头一跳。
讲法开始，玉衡子深入浅出，将枯燥的基础理论讲得生动有趣，甚至引动天地灵气，在空中演化出各种灵力运行的轨迹，让弟子们直观感受。
林皓月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听着听着，却渐渐沉浸进去。师尊所讲的许多关于灵力阴阳平衡、刚柔并济的道理，结合她这几日的亲身实践，竟让她有了许多新的感悟。尤其是当玉衡子提到“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互济，方为大道根本”时，她联想到自己体内那奇妙的平衡状态，以及那日剑坪上骤然爆发的一剑，心中似有所动。
原来，这阴阳平衡并非只是让她变成女子，更蕴含着一条与众不同的修行路径？
她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在讲经堂另一侧的角落，云铮不知何时也来了。他并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听着讲法，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只是偶然前来。
但林皓月可以肯定，刚才那道冰冷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绝对来自他。
他怎么也来了？他不是早就过了需要听基础讲法的阶段了吗？难道……又是为了观察她？
林皓月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刚刚生出的那点感悟也被打断了。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放回上方的师尊身上，却总觉得另一边有道目光如影随形，让她后背发凉。
讲法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弟子们恭敬行礼后，陆续散去。林皓月低着头，想混在人群中赶紧离开。
“皓月师侄，留步。”玉衡子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林皓月脚步一僵，只得停下，转过身，恭敬道：“师尊有何吩咐？”
玉衡子踱步到她面前，捋须微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尚未走远的弟子，包括那个刻意放慢脚步的墨色身影听到：“你初来乍到，于修行上有何不明之处，可多向你云铮师兄请教。他于剑道与灵力掌控上，颇有建树。”
林皓月：“！！！”
云铮的脚步也微微一顿。
“是……弟子遵命。”林皓月低着头，心里已经把这不靠谱的师尊骂了无数遍。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玉衡子仿佛没看到她僵硬的脸色和云铮顿住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飘然离去。
讲经堂外，只剩下林皓月和云铮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最终还是林皓月硬着头皮，率先开口，声音细若蚊蝇：“云……云师兄。”
云铮转过身，深邃的眸子看向她，那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复杂？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道：“师尊方才所讲，‘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如何理解？”
林皓月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考校这个。这问题是基础，但蕴含深意。她斟酌了一下语句，结合自己修炼流云剑法和清泉咒的体会，轻声答道：“水至柔，却可穿石；无形，却能适应万形。不争，非无力，而是以柔克刚，包容万物，故几于道。”
她回答得中规中矩，完全是站在一个修炼阴柔属性功法的新弟子角度。
云铮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为认真回答而微微闪亮的眼眸上，那里面清澈剔透，与他记忆中某人争论剑理时那飞扬跳脱的眼神截然不同。
可为何，听着这番关于“以柔克刚”的论述，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剑坪上，她那刚柔并济、神似“崩山式”的惊艳一剑？
矛盾，太矛盾了。
“理解尚可。”他最终只是淡淡评价了一句，便移开目光，“勤加练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再多余的话。
林皓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他这算是什么意思？是暂时放过她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抬头望了望青岚峰上空舒卷的流云，只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暗流汹涌。师尊的推波助澜，小师妹的“热心调查”，还有二师兄那捉摸不定的态度……
这青岚峰小师妹的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