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野蛮仁克难 更新时间:2025/11/15 15:29:22 字数:3796

爱是七尾小姐厨房里飘出的味噌汤香气。

傍晚六点过十分,浓郁的、带着昆布和鲣节鲜甜气息的蒸汽,准时从厨房那道细长的门缝里弥漫出来,包裹着公寓里略显陈旧的家具,也包裹着我。

我正坐在这片温暖的、食物香气构筑的牢笼里,感到一种被蛀空的安心。

「七尾奈绪」,在我遇见她之前,曾有六个类似的温床,滋养过我这条卑劣的寄生虫。

她背对着我,正在切菜。

规律的咄咄声,像某种安稳的心跳。

围裙的系带在她纤细的腰后打了个工整的蝴蝶结,勾勒出一种属于「家」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轮廓。

我凝视着她的背影,内心冷静得可怕。

「今天回来时,她接过公文包的笑容,感觉比往常有些不一样...是因为我昨晚回复她最后一条晚安信息时慢了七分钟吗?还是......”

这些细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变化,在我眼中却被无限放大,成为判断「养分」供给是否稳定的重要参数。

安全感?不,我从不拥有那种东西。

我只拥有对「即将被抛弃」的、永恒的、病态的警觉。

「怜,饿了吗?汤还要再等一下。」七尾没有回头,声音温柔,带着些许忙碌的鼻音。

「不急。」我回答,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慢慢来,需要我帮忙吗?」

标准答案。

既能体现体贴,又不会真的介入。

过度的参与,反而会打破这种饲养与被饲养的微妙平衡。

我知道她一定会说「不用」。

果然。

她回过头,送给我一个略带嗔怪的笑容:「你就好好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看,一切都在预设的轨道上。

她乐于奉献,我安心接受。

如果,我没有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下一个「备份」的话......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就在今天下午,以「外出见客户」为名,我见了「三崎美嘉」。

「三」

一个奇妙的数字。

它本应出现在「七」之前,如今却错位地出现在之后。

这不合逻辑,但我的逻辑里,只有生存,没有时序。

而「三崎美嘉」,这正是我现在需要的一种能对抗七尾所带来的、近乎凝固的安稳的毒药。

咖啡馆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穿着那套她曾说过看起来很温柔的米色针织衫,扮演着一个略带忧郁、刚刚结束一段令人疲惫的工作的普通公司职员。

「三崎小姐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呢。」我当时是这么说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带着恰到好处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果然上钩了。

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那种我无比熟悉的、混合着好奇与母性怜爱的光芒。

那是即将成熟的信号。

「怜先生才是,看起来总是很沉稳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呢~」

沉稳?

不,是空洞。

是内在那个名为「0」的黑洞,吞噬了所有激烈的情感,只留下死水般的表面。

而她们,总是错把这死水当作深潭。

我端起桌上的大麦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试图浇灭因回忆三崎而微微升腾起的、病态的兴奋感。

不能在这里失态。

七尾的传感器,有时候敏锐得惊人。

「吃饭了。」七尾的声音将我从危险的思绪中拉回。

她端着汤锅走过来,小心地放在餐桌的隔热垫上。

味噌汤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里面放了她昨天特意去买的白萝卜和油豆腐,因为我上周无意中提过一句,想念这种家常的味道。

看,这就是七尾。

她的爱,渗透在这些具体的、琐碎的细节里。扎

实,温暖,像一件手工编织的厚毛衣。曾几何时,这种扎实也让我短暂地沉迷过,以为自己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但过于安稳的环境,意味着宿主体内的免疫系统终将识别出异物,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其排除。

背叛,成了我测试免疫系统反应的方式,也是我获取短暂安全感的唯一途径。

「今天工作顺利吗?」七尾一边给我盛饭,一边问道。

这是例行询问,是维持「正常情侣」表象的必要程序。

「嗯,老样子。」我接过碗,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处理了几份报告,开了个冗长的会议。倒是你,今天店里忙不忙?」我将话题轻巧地抛回给她。

倾听,是成本最低的获取情报和维持好感度的方式。

她开始在花店里工作的情景,是我精心选择的倾听姿态。

我知道她何时会蹙眉,何时会微笑,何时需要我递上一张纸巾。

并非因为她真的哭了,而是这种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我懂你」的信号。

晚餐在一种看似温馨的氛围中进行。

我咀嚼着食物,品尝着七尾倾注其中的「爱意」,同时,内心那个冰冷的观察者却在持续运作......

「她说话时,视线与我对视了三次...提到明天休班计划时,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显示期待,但没有主动邀请我参与...”

一顿饭,吃得像一场精神上的刀光剑影。

饭后,我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

这是表演的一部分,是维持「公平」假象的必要付出。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碗碟上的泡沫,发出哗哗的声响。

七尾在客厅收拾桌子,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一切都很好。

太好了。

好的让人窒息。

洗完碗,我擦干手,走到客厅。

七尾正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剧。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我走过去,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身体先是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像一只找到舒适位置的猫,靠在我怀里。

她的头发有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干净气味。

属于七尾奈绪的气味。

在这一刻,某种类似「爱」的情感,或许真的在我心底那片荒漠里,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但下一秒,更巨大的虚无感便吞噬了这点星火。

我抱着的,不是七尾奈绪这个人。我抱着的,是第「七」个宿主,是维持我存在所必需的养分来源,是一个……随时可能失效的温暖躯壳。

这种认知让我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怎么了?」七尾似乎察觉到我的异常,仰起脸问。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虚伪的轮廓。

「没什么。」我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只是觉得,能这样抱着你,真好。」

一句苍白无力,却又百试百灵的情话。

她果然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看,她总是这样。

轻易地原谅我的异常,包容我的敏感。

她的善良和包容,恰恰成了我寄生其上的、最肥沃的土壤。

但土壤也会贫瘠。

宿主也会疲惫。

我清楚地知道,我正一点点地消耗她。

我的敏感,我的极端,我那隐藏在温柔下的控制欲...

比如必须秒回的信息,比如对她所有异性朋友不动声色的排查和疏远...所有这些,都在慢性地毒害着她。

而我,一边恐惧着毒发的那一天,一边无法自控地继续投毒。

因为,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不是七尾的专属铃声。

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半秒。

是三崎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骤然窜入脑海,带来一阵冰冷却兴奋的战栗。

我维持着拥抱七尾的姿势,没有动。

内心却在激烈交战。

查看?风险太高。

七尾虽然信任我,但并非毫无警觉。

任何在亲密时刻查看手机的行为,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忌。

不看?万一三崎有重要的事?

万一这条信息,关系到我和她感情的稳定性?

「我去一下洗手间。」我轻轻松开七尾,语气自然。

她「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屏幕。

走进洗手间,反锁上门。

我靠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发信人:「三崎美嘉」。

内容:「怜先生,今天下午聊得很开心。突然想起一家你很喜欢的类型的书店,不知道周末是否有空,一起去看看呢?(笑脸)」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看,她在主动发出邀请,她在向我招手。

我盯着那条信息,仿佛能看到文字背后,三崎那张带着期待和些许羞涩的脸。

她在渴望我的回应。

一种混合着权力感、安全感以及深刻自我厌恶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我快速在脑中评估:

立刻回复显得过于急切,晾十分钟左右最佳。

回复内容需要表达欣喜,同时保持适当的矜持和不确定性。「今天我也很开心。周末的安排吗?我稍晚些确认一下再回复你,可以吗?」——这样既给了她希望,又不会显得自己无所事事。

但风险在七尾身边回复信息,本身就是在玩火。

必须确保没有任何通知提示或记录被看到。

于是我设定了一个九分钟的闹钟,然后将手机调回静音模式。

冲了马桶,打开水龙头,让水流声持续了十几秒。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空洞。

我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0」式的、温和的微笑。

还好,不算太僵硬。

走出洗手间,七尾依旧在沙发上,姿势都没变。

「肚子不舒服吗?」她随口问。

「没有。」我重新坐回她身边,试图再次揽住她,但她微微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手臂,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

但在我高度敏感的神经雷达上,这无异于一次强烈的震波。

不耐烦?无意识疏远?还是仅仅是想喝水?

内心的警报器凄厉地响起。

那个名为「0」的黑洞,开始加速旋转,散发出冰冷的吸力。

「你怎么了?」这次轮到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什么啊。」七尾放下水杯,视线重新回到电视上,语气平淡,「就是有点渴。」

解释合理,但又感觉不对。

那种熟悉的、即将被抛弃的恐慌感,像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

它并不汹涌,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一点点侵蚀着我的理智。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刚才去了洗手间?

还是她其实察觉到了什么?

或者,她只是……单纯地开始厌倦了?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

我需要确认。

我需要安慰。

但我不能直接问,那会暴露我的脆弱和不安全感,那会加速她的离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假装也被电视剧情节吸引。

电视里,女主角正在雨中奔跑,追逐着离开的恋人,哭得撕心裂肺。

真可笑。

在现实里,被抛弃的人,往往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只会像我一样,安静地、迅速地、寻找下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九分钟的闹钟终于在口袋里通过震动提示了我。

我站起身。

「我去回个工作邮件,突然想起来的。」语气尽量轻松自然。

七尾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般疲惫。

掏出手机,点开三崎的对话框。

按照预想的方案,敲入回复:「今天我也很开心。周末的安排吗?我稍晚些确认一下再回复你,可以吗?」

在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我犹豫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而急促的声响,像无数只手指在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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