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挂在法杖上的那件长袍被吹得几乎要飞走。
可惜它飞不走，因为被诺艾用不知名的粘稠魔法死死的黏在了石头上。
“那个洞。”
“只是通气孔，能让圣女大人的腿更凉快哦。”
“里面都变成黑色的了。”
“不也挺好看的。”
诺艾头也不回的胡扯。
我放弃了，和她讲道理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折腾了一上午，虽然衣服没洗干净，但至少湿透了，而且还烂了。
我们把湿漉漉的衣服挂在塔顶，时不时有风吹过，吹得衣服猎猎作响，像是一面面投降的白旗。
我和诺艾坐在旁边，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蘑菇汤。
这次的汤是蓝色的。
“为什么是蓝色？”
“因为心情是蓝色的。”
“这是什么形容……”
“味道还挺不错呀？有点像天空的味道。”
诺艾喝了一口，一脸满足的说道。
“天空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大概是麻雀的口水味？”
“……你真的很会倒胃口。”
我尝了一口，意外的清淡，没有上次那种像是要把舌头融化的刺激感。
“呐，诺艾。”
“怎么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多久？”
“忘了，毕竟这里没有日历也没有季节，只有冷的时候和更冷的时候，一开始还会数着日子，时间一久就懒得数了。”
“不寂寞吗？”
“寂寞啊。”
她回答得很干脆。
“寂寞得想对着墙壁说话，想把自己的手指头咬下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时候我会对着这根法杖说话，一说就是一天。”
她晃了晃手里的枯树枝。
“顺便一提，我给它起名叫小黑。”
“……为什么是小黑？”
“单纯是因为它有点黑，我没有狗可以养，就把它当狗养了。”
“它会叫吗？”
“不会，但是它会听。”
诺艾眼神温柔的看着那根枯木。
“无论我发什么牢骚，说什么疯话，它都听着，不反驳，不嘲笑，也不会因为是我就跑掉，多好的听众。”
我看着那根丑陋的树枝，上面还挂着那只袜子。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把那袜子挂在上面。”
“那是小黑的项圈。”
还真当狗养了，而且……
“品味真差。”
“谢谢夸奖。说起来，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诺艾晃荡着双腿——这次她没有把腿悬空，而是规矩的放在内侧。
“和平了吧，大概，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具体一点呢？比如，现在的面包还是那么硬吗？”
“其他地方我不了解，不过王都的面包很软，像云朵一样，涂上蜂蜜和黄油，咬一口能甜到牙齿痛。”
诺艾吞了口口水。
“听起来很堕落。”
“是很堕落，勇者最喜欢吃那个，每次都要吃五个。”
“他是个胖子吗？”
“不是，他是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很讨人厌。”
“确实讨厌，诅咒他以后秃顶。”
诺艾恶毒的诅咒着从未谋面的勇者，我们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还有呢？”
“还有……人们会穿各种颜色的衣服，不只是白色和黑色，街上有卖花的女孩，一铜币一朵，晚上会有吟游诗人弹琴，虽然大部分都唱得很难听。”
“听起来很吵。”
“是很吵。”
我看了一眼周围白茫茫的云海。
“但是现在有时候也会怀念那种吵闹。”
诺艾把喝完的碗放在一边，向后仰倒，看着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里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很少能看到真正的蓝天。
“爱理。”
“干嘛。”
“你想回去吗？”
她问得很随意。
“不想。”
我把碗里的最后一口蓝色汤汁咽下去。
“为什么？”
“这个也说过了吧，那里不需要我了。”
我握紧了手里的碗，感受着那一点点残留的温度。
“已经没有人需要我的力量了。而且，就算还能继续当圣女，也很麻烦的，要完美、神圣、时刻保持微笑，不能说好累、好烦，最重要的是不能穿那种有破洞的衣服。”
“还在记恨那件事啊。”
“你觉得呢。”
“小气，不过也是。”
诺艾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看着我。
“要是让信徒看到这个死鱼眼圣女，大概信仰会崩塌吧。”
我白了她一眼。
“虽然在这里虽然只有硬面包和毒蘑菇，还要爬长得要死的楼梯，还要给某个懒鬼洗衣服……”
“明明我也出力了。”
“雷电之力吗？”
“那是意外。”
“……总之。”
我顿了顿。
“在这里，我是爱理，只是爱理。”
不是那个被人所畏惧的，拯救世界的英雄，不是那个被供在神坛上的偶像，只是一个会抱怨、会偷懒、会为了吃什么而发愁的普通人。
诺艾转过头看着我，风吹乱了她银白色的头发，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
“嗯，你是爱理。”
她点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事实。
“还是这地方的清洁工。”
“能不能把后半句去掉？”
“不能，那是你的职业定位。”
诺艾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
“吃饱了，该干活了。”
“你还能有活吗？”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咒语，说不定能让这根法杖发芽。”
她拿起那根依然挂着一只袜子的法杖——不对，是小黑。
“这次别再召唤雷电了。”
“放心，这次是木属性的，大概会很温和。”
“大概？”
“大概。”
我默默离她远了几步。
诺艾对着那根法杖念念有词，神情专注，虽然手里拿的东西看起来很滑稽，但那一刻，她确实像个魔女。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我心里觉得很安稳。
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吧，不用成为谁的光，也没有人期待我。
没有宏大的目标，没有沉重的使命。
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一个奇怪的人，还有未知的明天。
“喂，爱理。”
诺艾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有些别扭的转过头，看着别处。
“如果哪天你想吃软面包了，我可以试着学一下。虽然不保证能做出来，但至少……比石头软一点？”
我愣住了。
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就期待着了，诺艾大师。”
“别抱太大希望。”
她重新开始念咒语。
“木元素的精灵啊，或者是随便什么路过的精灵，总之给我稍微努力一点……”
“那根本不是咒语吧？”
“要你管，别打扰我。”
“姑且先问一句，晚饭吃什么？”
我问她。
“空气。”
“驳回。”
还是平淡无奇的日常。
不过，接下来除了想看看小黑能不能开出花来以外，我还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尝尝诺艾做的，比石头稍微软一点的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