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腹感带来的不仅是满足，还有一种让人想要融化在地板上的倦怠。
于是，我们真的融化了——或者说，像两摊烂泥一样昏睡了过去。
但这短暂的安宁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
我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唤醒的。
身上的感觉非常糟糕，搬运面粉时的汗水，加上揉面时飞溅的粉末，再混杂着靠近炉火被烘烤出来的热气，经过这一小会儿的发酵，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裹了糖霜又化掉的失败点心，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稍微动一下衣服就会粘在皮肤上。
绝对不能就这样过夜。
作为前圣女的洁癖，还有作为人类的尊严都在发出警报。
我看了一眼旁边。
诺艾还在睡，而且睡得很沉，像只死猪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那张平日里看起来还算精致的脸上现在还沾着点白色的粉末。
“诺艾。”
“……呼。”
“别睡了，起来，去洗澡。”
我推了推靠在我肩膀上的脑袋。
那个脑袋晃了晃，发出了一声极其抗拒的哼哼声，像是一只不愿意离开暖炉的猫，反而变本加厉的把脸往身上蹭了蹭。
“好软……”
“……那是我的胸。”
“面包……”
“再碰一下就杀了你，起来，去洗澡。”
“不去……好麻烦……明天再洗……”
“昨天你也说是明天，前天你也说是明天。”
我无情的揭穿了她的谎言。
“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也不希望我的室友发霉。而且面粉沾在身上，遇到汗水会变成面糊，等干了以后你会变成一座石膏像的。”
“变成石膏像也不错……那样就不用动了……”
“那我就把你搬到塔顶边缘，摆个狰狞点的姿势风干，当成这座塔用来辟邪的石像怪。”
“恶魔……爱理绝对是恶魔……”
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诺艾还是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水汽，毫无焦距的盯着虚空，显然灵魂还留在那块没吃完的面饼上。
“水还要我去放吗？”
她揉着眼睛问，声音软绵绵的。
“难道让我用爱去把池子填满吗？”
“好麻烦……而且水好冷。”
“那就把水温调高点。”
“那更麻烦，要控制火元素的比例，稍微不小心就会变成沸水煮青蛙。”
“也是，毕竟你是能洗衣服把衣服洗成焦炭的伟大魔女。”
“魔女也是分专业的，我是毁灭系的，不是家政系的。”
诺艾嘟囔着，抓起旁边的小黑，像个失去了骨架的软体动物一样，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我也跟着站起来，拍了拍长袍上的灰尘。
“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那等会儿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我可不想陪你在岩浆里泡澡。”
·····
洗澡的地方在下面十层左右的一个小房间里。那里原本大概是用来储水的蓄水池，或者只是单纯的一个石坑，反正在诺艾的魔法改造下，姑且算是一个浴室。
我们拿着两块从旧床单上撕下来的“毛巾”走下了楼梯，楼梯间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说起来，爱理。”
走在前面的诺艾突然开口。
“嗯？”
“我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她抓起一缕银白色的发丝。那是被她睡得乱翘的一缕，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大概吧。”
我看了一眼。
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际，平时如果不打理的话就会像是一团巨大的银色海藻，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要剪吗？”
我问。
“不要。”
诺艾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剪短一点洗起来方便，也不会打结。”
“因为剪头发很麻烦，而且据说头发是魔力的天线，剪短了会变笨。”
“那是哪里的迷信？从来没听说过。”
“我自己编的。”
“……我就知道。”
“而且，要是剪坏了怎么办？这里又没有理发师。如果变成了那种像被狗啃过一样的发型，我就再也不出门了。”
“你本来就不出门。”
“那就是再也不见你了，我会把头埋进面粉袋子里过一辈子。”
“别浪费粮食。”
说话间，我们到了那个所谓的浴室。
里面很空旷，四周是冰冷的石壁，只有正中间有一个大约两米见方的石池。
诺艾挥动了一下小黑。
“水啊，来吧，最好是那种四十度左右的，温柔一点的。”
这根本不是咒语，这完全就是像对服务员点单。
但奇怪的是，空气中真的开始凝聚起水珠，然后汇聚成一股水流，哗啦啦的注入那个石头砌成的池子里。
甚至还冒着热气。
腾腾的白色水雾瞬间弥漫开来，让这个阴冷的石室多了一分暖意，也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暧昧起来。
“你看，只要你想做还是能做到的嘛。”
我走到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
刚好。
“那是因为我今天心情好。”
诺艾对此供认不讳。
既然水已经放好了，我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按照这几天的惯例，因为浴室太小且没有门，我们都是轮流洗，另一个人负责在楼梯口等待，虽然塔里也没有别人，但这是一种必要的礼节。
“那你先洗吧。”
我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很自然的转身朝门口走去。
“欸？爱理，你为什么要出去？”
“回避啊。”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理所当然的解释道。
“毕竟这里连个帘子都没有，你在洗澡，我站在旁边也不合适吧？”
“别走了，回来。”
“怎……！？”
我下意识回过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诺艾完全没有在意我还没走出去，她的手已经搭在了领口的扣子上，指尖轻轻一挑，那件宽大的黑色长袍便顺着肩膀滑落了一半，露出了里面单薄的白色里衣。
她的动作很自然，自然到没有任何迟疑，仿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我却僵住了。
手下意识的挡在眼前，视线透过指缝慌乱的游移。
“等等，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洗澡啊，怎么了？”
诺艾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手还继续解着里衣的带子。
“我还没出去呢！”
“我知道，进来一起洗吧？”
“……我不记得我有这种爱好。”
“听好了，爱理。”
诺艾叹了口气，满脸写着“你好麻烦”。
“现在的我连把一壶水烧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你现在出去，等你再进来的时候，这池水就会变成冰水，难道说你想洗冷水澡吗？”
“可以等你洗完再加热一下……”
“已经一滴都不剩了哦？不仅是现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我都是个废人，要想保持水温，只能靠我们就这样挤在一起。”
诺艾似乎连多解释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也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意思，三两下脱掉了最后的遮蔽，像个想要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迅速跳进了水里。
“哇啊，好热。”
她在水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下巴没入水中，咕噜咕噜的吐着气泡，眼睛半睁半闭的看着还站在岸边的我。
“你要是实在不想洗就算了，反正洗完我就要睡了。”
“……”
看着她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溺死在水里的样子，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既然她本人都不在意，我还在这里纠结什么呢？
而且如果不答应的话，反而显得我心里有鬼似的。
没错，明明大家都是女生，明明只是一起泡个澡而已，朋友间这么做也没什么。
以前在修道院的时候也是几十个人睡大通铺，并没什么好矫情的。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点？
不行，要是再扭扭捏捏的，岂不是真的输了。
身为讨伐过魔王的圣女，怎么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败下阵来。
不会输的，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这里。
虽然脸颊很烫，但这绝不是害羞，一定是水飘出来的热气导致的，嗯，没错，是这样。
“知道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僵硬的解开了衣服。
尽量不去看水里的情况，我背对着她，用最快的速度脱掉衣物，然后迅速跨进了池子里。
温热的水漫过肩膀，那种温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全身。
但我还是尽量缩在池子的另一角，和她保持着距离。
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那是我们共处一室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