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沉重得像是一具吸饱了水的尸体,并非单纯的金属重量,而是一种仿佛要将持剑者的骨架从皮肉里硬生生扯出来的坠落感。
对于这位年仅六岁的少女来说,这柄甚至比她身高还要长的纯白之刃无异于一种刑具。
“手腕太低了。”
冷漠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紧接着便是藤条撕裂空气的锐响。
啪。
背部的皮肉绽开,火辣辣的痛楚像滴入清水的红墨水般迅速扩散。
尽管如此,少女除了身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以外,没有发出一点惨叫,也没有松开自己持剑的手。
因为一旦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迎接她的将会是更严厉的惩罚。
在这个地方不存在失败二字。
“站直。连这种程度的重量都无法驾驭,那就等同于无法跨越试炼成为**。”
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肃立在阴影里,他的脸庞模糊不清,声音里也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某种客观真理。
“**,听好了,给你们食物和水,不是为了让你们像只软脚虾一样趴在地上的。”
这里也没有仁慈,那是在外面的世界里才会有的奢侈品。
在这个地方,只有合格与废弃两种结局。
少女咬着牙,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
手掌早已被剑柄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渗进沿着纹路流到了剑刃上,变成了暗黑色的污渍,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她连眨眼的权利都没有。
为什么不松手?
因为不想死。
这一批进来的孩子有三十个,第一个月因为承受不住杜兰达尔的侵蚀共死掉了七个;第二个月在实战训练中被野兽咬死了五个;还有一些试图逃跑,被抓住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如今,当初那批人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还能坚持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她最强壮,也不是因为她最聪明,仅仅是因为杜兰达尔唯独在接触到她时没有产生排斥反应。
“你是特别的。”
有人曾这样对她说,但那人说那句话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赞赏,只有一种面对趁手工具时的满意。
“其他人虽然也具备优秀的光属性魔力潜质,但是灵魂普遍过于浑浊,根本无法使用杜兰达尔之力,更别提成为**了,只有你空洞得恰到好处。”
是的,空洞。
不需要痛觉,不需要悲伤,也不需要作为人的自我,只需要成为能让杜兰达尔舞起来的支架。
(肚子好饿……)
少女在心里默默念着。
昨晚的晚饭只有半块干硬的面包,而今天的训练已经持续了十个小时,胃饿得发痛。
视线的余光里,放在长桌另一端的那碗冷汤散发着致命的诱惑,那是今天的奖赏,前提是她能顺利挥剑一千次。
九百九十八。
九百九十九。
手臂已经失去了知觉,仿佛那两根肢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两根枯萎的树枝,每一次挥动,都在压榨着脊髓深处最后一丝力气。
一千。
随着最后一次劈砍完成,少女终于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的砸在石板地上。那把巨大的剑咣当一声倒在一旁。
她大口喘息着,贪婪的吸入夹杂着灰尘和铁锈味的空气,目光死死盯着那碗汤。
“大体做得还可以。”
男人走过来,一尘不染的白靴停在了她的面前,但他并没有把汤递给少女,而是端起碗。
“但是。”
当着她的面,将那碗冷汤倒在了地上。
汤水在石板缝隙间流淌,很快渗了下去。
少女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一次你的动作慢了半秒。”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有了瑕疵的物品。
“在战场上,这半秒足够让你死十次了,既然你想死,那就不需要浪费粮食。”
少女并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
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感漫上心头。
“明天继续,如果下次还是这样,这周的食物配给全部取消。”
随着人转身离去,厚重的铁门重重关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黑暗重新笼罩了这间训练室。
少女无力的趴在地上,直到确认男人不会再回来了,她才缓缓挪动身体,像条濒死的蠕虫般爬向那滩即将干涸的水渍。
咸的,带着泥土的味道,还有她自己眼泪的味道。
某种东西在她心里正在慢慢消失,那个会哭、会笑、会期待明天的少女死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了活着可以吞咽一切苦难的**。
她慢慢爬向那把剑,将脸贴在冰冷的剑身上。
既然只有你能让我活下去,那就让我成为你吧。
这双手曾经也想过去触碰花朵或者去接住一片雪花,但现在它们只能握住剑柄,为了那个所有人都挂在嘴边的目标,也为了自己。
从那天起,她不再有名字,也不再有过去。
她只是这把剑的挥舞者,是被选中去斩断一切灾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