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双环与未解的谜题

作者:想吃鱼糕 更新时间:2025/12/27 23:02:36 字数:4603

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寒铁,冰冷坚硬地硌在陈帆的掌心。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不是因为盒子本身的重量,而是源于那短短一行字所携带的、迟来的、却又精准无比的终结力量。

「这个,也还给你。保重。」

七个字,一个落款都没有的署名。林小雨的笔迹,他认得。和她的人一样,清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棱角。这张纸条,或许是在那个她整理“遗物”的深夜,在情绪最汹涌或最平静的时刻写下的。然后,它和这枚象征过誓言(尽管可能只是一厢情愿的解读)的尾戒一起,被放回这个精致的盒子里,等待被归还,或者……被遗忘。

昨天,它被他狂暴地掷出,连同那些散落一地的、狼藉的过去。今天,它被保洁阿姨捡到,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方式,带着这句最后的“保重”,重新回到他手中。

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冷冷地提醒他:该还的,一样都少不了。该断的,一丝都留不下。

陈帆维持着攥紧盒子的姿势,很久很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与那冰凉的丝绒材质融为一体。脖子上的那枚同款戒指,似乎感应到了“同胞”的到来,勒痕处的皮肤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热的刺痛,仿佛在抗议,又仿佛在共鸣。

宿舍里安静得能听到暖气片水流过的呜咽,能听到窗外寒风掠过楼宇缝隙时发出的尖利哨音。姚欣、赵峰、陈夏衍都像被施了定身咒,目光复杂地聚焦在陈帆和他手中那个小小的蓝色方块上。连平时最聒噪的赵峰,都识趣地紧闭着嘴,眼神里除了好奇,更多了几分面对他人至深伤痛时,本能的敬畏和些许无措。

终于,陈帆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盒子没有掉下,依旧被他虚握在手中。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风暴。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另一只手,探入衣领,摸索着,解开了那根一直挂在脖子上、穿着另一枚尾戒的黑色细绳。细绳因为长期佩戴和昨夜的汗水泪水浸渍,有些发硬。他小心翼翼地,将绳结从后颈解开,然后,将那枚一直贴身佩戴、光泽已略显温润黯淡的银色尾戒,从绳子上取了下来。

两枚戒指,此刻并排躺在他的左手掌心。

一枚来自她的“归还”,崭新,锐利,带着冰冷的、属于过去的“保重”。

一枚来自他的“自惩”,温润,黯淡,贴着皮肤残留着他自己的体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一模一样的外形。一模一样的刻字:C&L。

此刻,它们安静地躺在一起,像一对沉默的双生子,却承载着截然相反的意义指向:一枚指向彻底的告别与终结,一枚指向无望的忏悔与囚禁。

陈帆的目光在两枚戒指之间缓缓移动,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某些早已破碎、无法拼凑的时光碎片。食堂里她笑着递过来的桂花糕,画室里她专注的侧脸,雨夜电话里她压抑的哽咽,咖啡馆里她决绝转身的背影,火车站她漠然扫过的眼神……以及,苏婷冷静的“朋友论”,周明宇鄙夷的“不过如此”,苏文柏冰冷的“警告”,还有刚才图书馆里,周明宇与苏婷之间那种自然熟稔、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氛围……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评判和否定,所有的失去与疏离,此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具象的凝聚点——这两枚冰凉的、小小的金属环。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涨潮的冰冷海水,从脚底漫上来,淹没了膝盖,淹没了胸口,最终没过了头顶。他感到呼吸困难,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陈帆!”姚欣敏锐地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上前一步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坐下!深呼吸!”

陈帆被姚欣半强迫地按回椅子上。他顺从地坐下,将两枚戒指和那个深蓝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然后,他双手捂住脸,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那种灭顶般的眩晕感才稍微退去一些,但心底那片冰冷的空洞,却愈发清晰辽阔。

“这……这戒指,还有纸条……”赵峰终于忍不住,指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是林小雨……最后留下的?”

陈夏衍也凑近了些,看着那两枚几乎一样的戒指,脸上写满了“贵圈真乱”的感慨和一丝同情。

姚欣没有回答赵峰,只是担忧地看着陈帆。他知道,这枚“迟到”的戒指和纸条,其杀伤力可能比周明宇与苏婷的偶遇更大。因为它直接来自于林小雨,来自于那段感情的终点,以一种如此具体而沉默的方式,宣告了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连一点可供缅怀的灰烬都不曾留下。

陈帆慢慢放下手,脸上依旧是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眼神里那濒临崩溃的狂乱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看着桌上的戒指,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姚欣,你打听到的,周明宇和苏婷……他们那个‘小圈子’,经常有什么活动?在哪里?”

姚欣愣了一下,没想到陈帆会突然问这个,而且是在这种时候。“你问这个干什么?陈帆,我不是说了吗,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别……”

“告诉我。”陈帆打断他,目光转向姚欣,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固执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我就想知道。”

姚欣与他对视了几秒,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惊的、混合着绝望和最后一丝不甘心的光芒。他最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我朋友说,他们有时候会去学校附近一个叫‘半亩塘’的艺术空间,那里经常有些小型的展览、讲座或者沙龙。美院一些学生和喜欢艺术的校外人士会去。周明宇好像是那里的常客,有时候甚至会帮忙组织一些小活动。”

“半亩塘……”陈帆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里刻下坐标。然后,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陈帆,你到底想干什么?”姚欣的担忧升级为警惕,“你不会是想去那里吧?你别做傻事!周明宇那个人,还有苏婷她爸……”

“我不干什么。”陈帆平静地说,目光重新落回那两枚戒指上,“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去惹麻烦。”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反而让姚欣更加不安。但姚欣也知道,此刻再多的劝阻可能都无济于事。陈帆就像一根被压到极致的弹簧,谁也不知道松手后他会弹向何方,或者,是否会就此失去弹性,彻底报废。

陈帆不再说话,他伸出手,拿起那枚林小雨归还的、崭新的尾戒,端详了片刻,然后,将它重新放回了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里,盖好。接着,他拿起自己那枚一直佩戴的、略显黯淡的尾戒,犹豫了一下,没有重新穿回绳子戴上,而是将它也放进了那个盒子里。

两枚戒指,在丝绒衬垫上并排而卧,像一对陷入沉睡的、冰冷的双生子。

他盖上盒盖,手指在冰凉光滑的盒面上摩挲了几下,然后,将它放进了书桌抽屉的最里层,轻轻推上。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失去了那枚戒指的坠感和冰凉触感,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有些不适,但也仿佛……卸下了一点什么。

或许,那一直不仅仅是戒指的重量,更是某种自我赋予的、沉重的象征意义。

赵峰和陈夏衍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感觉气氛更加诡异了。陈帆这种近乎仪式般的“收纳”行为,比刚才的爆发更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那什么……”赵峰试图打破沉默,挠了挠头,“快到饭点了,咱们……叫外卖还是去食堂?”

“叫外卖吧。”姚欣立刻接话,试图将氛围拉回日常,“天冷,不想出去了。陈帆,你想吃什么?”

陈帆睁开眼,眼神依旧疲惫,但似乎恢复了一些焦距。“随便,跟你们一样就行。”

“行,那我看看。”姚欣拿出手机,开始浏览外卖软件。赵峰和陈夏衍也凑过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哪家店的辣子鸡丁更正宗,哪家的奶茶分量足。

熟悉的、关于食物的争论声在宿舍里响起,暂时冲淡了之前凝重的空气。陈帆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参与,但也没有再将自己隔绝在外。窗外的夜色彻底浓稠,路灯亮起,在玻璃窗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外卖很快到了。四人围着姚欣的书桌(那里最宽敞),打开包装盒,食物的香气和热气瞬间弥漫开来。红烧肉的浓油赤酱,清炒时蔬的翠绿,米饭蒸腾的白雾,还有一次性塑料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构成了一幅最平凡不过的宿舍聚餐图景。

陈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酱汁浓郁,肉质软烂,味道很足。他慢慢地咀嚼着,味觉似乎比前几天灵敏了一些,能尝出咸甜交织的层次。他又吃了一口米饭,温热的米粒带着淀粉的微甜,安抚着空荡荡的胃袋。

这种味觉的恢复,这种对食物最本能的感受,仿佛是一个信号——他的身体,他的感官,正在从那种极端的情绪休克中,一点点地、艰难地复苏。尽管内心依然是一片荒原,但至少,维持生命的基本机能,开始重新运转。

“帆哥,这个青菜你不吃?那我夹走了啊?”陈夏衍眼疾手快地从陈帆饭盒边夹走一筷子菜心。

陈帆“嗯”了一声,没在意。

赵峰一边大口扒饭,一边含糊地说:“对了,你们听说没?下周好像要开始期末复习周了,有些选修课要提前结课考试。”

“啊?这么快?”陈夏衍哀嚎一声,“我游戏段位还没上去呢!”

姚欣敲了敲桌子:“吃你的饭吧,早干嘛去了。”他看了一眼陈帆,“陈帆,你……课程跟得上吗?需不需要笔记什么的?”

期末。考试。学业。

这些被陈帆刻意遗忘了许久的现实压力,随着赵峰的一句话,重新浮出水面,带着不容回避的沉重感。他之前落下的功课不少,情绪崩溃的那几天更是完全没碰书本。想要在期末不挂科,甚至取得一个不那么难看的成绩,他必须立刻开始行动,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这似乎……成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必须去完成的任务。一个可以暂时将那些混乱情感和难解谜题搁置一旁的、具体而现实的目标。

“笔记……”陈帆沉吟了一下,“有的课可能需要。回头我整理一下,缺的再问你借。”

“没问题。”姚欣点头。

饭吃完,垃圾收拾好,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的安静,与之前的凝滞不同,似乎多了一点日常的、各自准备进入下一阶段(学习、游戏、休息)的松弛感。

陈帆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没有立刻开始学习。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半亩塘 艺术空间”,以及附加的他们大学城的地址。

搜索结果跳出来一些零散的信息: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独立艺术空间,定期举办展览、工作坊、沙龙,偏向当代艺术和青年文化,在一些本地文艺爱好者中小有名气。社交媒体上有它的官方账号,发布一些活动预告和现场照片。

陈帆点开那些照片。空间内部是粗犷的工业风,裸露的红砖墙,水泥地面,高大的空间里悬挂或摆放着各种他看不懂但感觉很有冲击力的艺术作品。照片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年轻人的身影,打扮入时,神情专注或交谈甚欢。他在其中一张小型沙龙的照片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侧影——虽然像素不高,但那高挑的身形和独特的穿着气质,很像周明宇。他旁边似乎坐着几个人,但面孔模糊,无法辨认是否有苏婷。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退出了浏览器。

“半亩塘”。周明宇的“地盘”。苏婷可能出现的“圈子”。

一个他完全陌生、甚至可能不被欢迎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无论是情感、精力还是所谓的“资格”,都不应该、也没有能力去涉足那个世界。姚欣的担心是对的,苏文柏的警告言犹在耳。

可是……那个未解的谜题,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在他心里:周明宇和苏婷,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明宇接近苏婷,是纯粹的欣赏,还是别有用心?苏婷对周明宇,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他并非还对苏婷抱有幻想。经历了咖啡馆的“说清楚”和图书馆的漠视,那点残存的悸动早已被现实的冰冷冻结、粉碎。但他就是……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想知道那些将他排除在外的人和事,究竟是如何运转的。这或许是一种自虐式的探究,也或许,是他试图理解这个突然变得复杂而充满敌意的世界的一种笨拙方式。

他将手机锁屏,反扣在桌面上。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摊开了那本未完成的编程作业。

窗外,夜色深沉。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

宿舍里,台灯的光晕笼罩着陈帆伏案的侧影。笔尖在草稿纸上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缓慢,却持续。

两枚戒指,静静地躺在抽屉深处的黑暗里。

一个谜题,悬而未决地挂在心头的迷雾中。

而一场关乎学业、关乎现实生存的战役,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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