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对于徐州的张飞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天那场屈辱的败北。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她高傲的自尊心。吕布那云淡风轻的姿态，那轻描淡写就将自己所有攻势化解于无形的从容，以及最后……最后蹲下身，用指背轻刮自己脸颊的那个动作。
每当想到那一幕，张飞就感觉自己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滚烫得厉害。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愤怒、不甘，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陌生的悸动。
“可恶！可恶！可恶！”她抓起枕头，狠狠地砸在墙上，发泄着心中的烦躁。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两个小人，在她的脑子里打了一整夜的架。
去，就意味着要遵守那个屈辱的赌约，要像个听话的小宠物一样，陪那个可恶的女人一整天！自己的脸面何在？
不去，就意味着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她张翼德生平最恨的，就是背信弃义之辈。吕布是，难道自己也要变成她那样的人吗？
“三妹，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刘备温柔的声音。
张飞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没好气地打开门：“大姐，什么事……”
刘备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套干净的便服：“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人无信不立，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去吧。这也是一个机会，能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吕布究竟是怎样的人。”
“大姐……”张飞看着刘备关切的眼神，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这时，关羽也从一旁走了过来。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高高的马尾一丝不苟。她只是淡淡地瞥了张飞一眼，说了一句：“败了，就去看看，自己究竟是败在了哪里。”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张飞。
是啊。
自己为什么会败得那么惨？
那个女人，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与其在这里生闷气，不如去亲眼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这不叫认输，这叫刺探敌情！对，就是这样！
想通了这一点，张飞的心情豁然开朗。她一把接过刘备手里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一套，抓起自己的丈八蛇矛，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当张飞怒气冲冲地赶到小沛城外时，却发现自己想象中“耀武扬威”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
辰时的阳光，温暖和煦。
吕布就站在约定好的那棵柳树下。她没有穿那身招摇的红色战袍，也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只穿了一袭月白色的贴身长衫，腰间束着一条简单的黑色腰带，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修长。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脸颊旁，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仿佛不是在等待一个手下败将，而是在等候一位久违的朋友。
看到她这副模样，张飞准备了一路的狠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你来了。”吕布的目光迎了上来，那双眼睛在晨光下，亮得惊人，“我还以为，你会赖床呢。”
“谁……谁会赖床！我只是……”张飞的脸颊一热，强行辩解道，“我只是在检查兵器！免得你这种小人耍花样！”
吕布的目光落在了她扛在肩上的丈八蛇矛上，忍不住轻笑出声：“翼德将军，我们今天的约定，是‘陪我一天’，而不是‘再打一场’。你扛着这个大家伙，不累吗？”
“要你管！”张飞被她笑得有些恼羞成怒，把长矛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扛着吧。”吕布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她拍了拍身边一匹神骏非凡的赤色宝马，“上来吧。”
张飞看着那匹通体如火，神俊异常的赤兔马，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上来。”吕布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潇灑至极。她稳稳地坐在马鞍上，然后，对着还愣在地上的张飞，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就是这只手，昨天轻而易举地击败了自己。
“你……你什么意思？就一匹马，我们怎么走？”张飞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当然是你坐前面，我坐后面了。”吕布说得理所当然，“难不成，你想让我抱着你？”
“你做梦！”
张飞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想也不想就拒绝。可吕布压根不给她机会，手臂一伸，一股巧劲传来，张飞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拉上了马背，正好落在了吕布的怀里。
“呀——！”张飞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强健有力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身侧，拉着缰绳。淡淡的、清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股独特的、让她心慌意亂的阳刚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张飞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连呼吸都忘了。
“坐稳了。”吕布低沉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朵痒痒的。
“驾！”
赤兔马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绝尘而去。只留下一路上，张飞那断断续续、又羞又怒的抗议声。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你……你的手！不许碰我的腰！”
“啊啊啊！慢一点！要掉下去了！”
“……混蛋吕布，你再不放手，我……我就咬你了！”
吕布没有带她去军营，也没有去什么荒郊野岭，而是来到了附近最热闹的一处集市。
当神骏的赤兔马载着两位绝色女子出现在集市口时，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看到前面那个短发少女满脸通红、在后面那个白衣女子怀里拼命挣扎的模样，更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快看，那不是张飞将军吗？”
“她怎么……好像被人给绑架了？”
“后面那个是谁啊？长得可真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张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终于放弃了挣扎，把头埋得低低的，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威胁道：“吕布！我警告你，你再不放我下来，我跟你没完！”
“好了好了，到了。”吕
布轻笑着，翻身下马，顺手将一脸“生无可恋”的张飞也抱了下来。
双脚落地的瞬间，张飞立刻像触电一样跳开三步远，警惕地看着她，那张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吕布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牵着马，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喂！你要去哪儿？”张飞跺了跺脚，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她还得扛着那杆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丈八蛇矛，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吕布就像一个真正来逛街的普通人。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她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面前停下，买了两串，将其中一串裹着晶莹糖衣、红彤彤的山楂递到张飞面前。
“尝尝？”
“谁要吃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张飞把头一撇，一脸的不屑。
吕布也不生气，自己“咔嚓”咬下一颗，含糊不清地说：“嗯，真甜。你不吃，那我可就都吃了。”
看着吕布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听着那清脆的咀嚼声，闻着空气中那股酸甜的香气，张飞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叫了一声。
她的脸更红了。
吕布憋着笑，又把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这一次，张飞没有再拒绝。她一把抢了过来，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口，仿佛那不是山楂，而是吕布的肉。
“哼，也就一般般！”她嘴硬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悠闲自在，一个别扭万分。吕布又在一个卖小饰品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她拿起一支木头雕刻的、憨态可掬的小豹子发簪，在张飞的头上比划了一下。
“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你才是豹子！你全家都是豹子！”张飞瞬间炸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打她。
吕布轻松地躲开，将发簪收了起来，付了钱，然后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买它干什么？”张飞愣愣地问。
“不告诉你。”吕布神秘一笑，继续往前走。
张飞跟在后面，心里像被猫爪挠了一下，痒痒的。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看吕-布的侧脸。阳光下，她的轮廓分明，睫毛又长又翘，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女人……虽然可恶，但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吕布带着她来到了一条安静的河边。夕阳的余晖将河面染成一片金黄，微风拂过，带来青草的香气。
两人并排坐在河边的草地上，谁也没有说话。
扛了一天丈八蛇矛的张飞，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她将长矛放在一边，学着吕布的样子，双臂向后撑着，仰头看着绚烂的晚霞。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就是……今天的这一切。戏弄我，很有意思吗？”
吕布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翼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而战？”
“当然是为了我大姐、二姐，为了匡扶汉室，拯救天下的百姓！”张飞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信念。
“然后呢？”吕布追问，“等天下太平了，你又要做什么？继续每天练武，然后找人喝酒吗？”
“我……”张飞被问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吕布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只有一片澄澈的真诚。
“我们战斗，不是为了战斗本身。而是为了能像今天这样，可以悠闲地逛逛集市，吃一串糖葫芦，安安静静地看一次日落。翼德，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打打杀杀和酒精。”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张飞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她看着吕布的眼睛，第一次，没有感受到那种被戏弄的羞恼，而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的触动。
夕阳下，吕布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她忽然凑近了一些，伸出手，轻轻地，将一片不知何时落在张飞短发上的柳叶摘了下来。
这个动作，自然而然。
张飞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她能清晰地闻到吕布身上传来的气息，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
她的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
“你看，一天的时间，快过完了。”吕布的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有磁性，“是不是……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我……”张飞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天，还是这个时辰，来找我。”吕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凭什么！”张飞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哼。
吕布回过头，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侧脸轮廓。她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自信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因为，我想教你。我是……如何击败你的。”
说完，她转身，吹了声口哨，赤兔马从不远处哒哒地跑了过来。她翻身上马，在张飞那震惊、困惑、又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渴望的复杂目光中，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句话，在晚风中，飘进了张飞的耳朵里。
“明天，别再扛着那个大家伙了，很煞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