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张飞就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几乎一夜没睡。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吕布的影子。她时而想起吕布在集市上递给自己糖葫芦时戏谑的笑,时而又回味起她在夕阳下说出那番“人生不该只有打打杀杀”时认真的眼神。最后,画面总是定格在她转身离去前的那句——“我想教你,我是如何击败你的。”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牢牢地攫住了张飞的心。
对于一个将武艺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武痴而言,这种诱惑是致命的。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自己,烦躁地抓了抓。然后,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昨天,她们并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可不知为何,张飞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那个女人用眼神和言语,轻薄了一遍又一遍。
“三妹,不多睡一会儿吗?”刘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端着一碗热气腾騰的肉粥走了进来。
“大姐……”张飞看到刘备,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刘备将肉粥放在桌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看你,都快成小花猫了。快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去。”
“我……我才不是特意要去的!”张飞立刻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我只是……只是去看看那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对,刺探军情!”
刘备只是微笑着,也不点破。
这时,一身劲装的关羽也走了进来。她今天的马尾束得比平时更高,显得愈发精神。她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上下打量了张飞一番,忽然,眉头微微一蹙。
“翼德,”她开口,声音清冷,“你的杀气,弱了。”
张飞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脸颊瞬间涨红:“二姐你胡说什么!我……我只是没睡好!”
关羽没有再多言,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深思。她看着自己这个单纯的三妹,第一次感觉到,事情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张飞胡乱地喝完粥,丢下一句“我出门了”,便逃也似的冲出了府邸。这一次,她听了吕布的话,没有再扛着那杆沉重的丈八蛇矛。
当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有些忐忑地来到小沛城外时,却发现吕布并不在那棵柳树下。一名陷阵营的女兵早已等候在此,见到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张将军,主公已在后山竹林等候多时。”
跟着女兵穿过一片晨雾,张飞来到了一片极为清幽的竹林。林间空地上,吕布正闭目盘膝而坐,她依旧穿着那身方便活动的月白色长衫,身下是一块干净的蒲团,整个人与周围静谧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竟有几分出尘脱俗的宗师气度。
听到脚步声,吕布缓缓睁开眼。
“你比我预想的,要早到一刻钟。”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看来,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少废话!”张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习惯性地摆出凶巴巴的表情,“要打就打,要教就教,别搞这些神神叨叨的!”
“别急,”吕布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在教你之前,你先用你最强的招式,攻我一次。不许留手。”
张飞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涌。
这是在小看我?连兵器都不拿,就想空手接我全力一击?
“这可是你自找的!”张...飞不再客气,她深吸一口气,双脚猛地一踏地面,将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呼啸的劲风,直直轰向吕布的面门!
这一拳,是她千锤百炼的技艺,即便是一块花岗岩,也能被瞬间轰成齑粉!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吕布的动作却简单到了极致。
她只是抬起了左手,张开五指,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砰!”
拳掌相交,发出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骨裂声,而是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张飞感觉自己仿佛打在了一堵坚不可摧,却又带着奇异弹性的城墙上。她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劲,在接触到吕布掌心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吕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张飞的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
“你的力量,很强。你的招式,也很快。”吕布的五指缓缓收拢,将张飞的拳头,轻柔而又无法挣脱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但是,你的矛,太吵了。”
“我的矛?”张飞一头雾水,“我根本没带矛!”
“我说的,是你心里的‘矛’。”吕布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的每一招,都充满了愤怒、暴躁、还有急于求胜的杀气。这些东西,让你变得强大,但也让你变得……很容易被看穿。”
她拉着张飞的手,引导着她,来到了竹林的中央。
“昨天,我之所以能赢你,不是因为我的力量比你大,也不是因为我的速度比你快。”吕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性,“而是因为,在你出招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你的攻击。”
“看到?这不可能!我的招法变幻莫测……”
“我看到的,不是你的招式之‘形’,而是你驱动招式的‘意’。”吕布打断了她,“你的意图,就像黑夜里的火炬,太过明亮,太过喧嚣。而我的‘意’,是融入黑夜的影子。在你看清我之前,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一切。”
张飞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吕布没有再用语言解释。她走到了张飞的身后,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将她拢在怀里。
“别动。”
温热的气息,再一次拂过张飞的耳畔。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吕布的左手,轻轻覆在了张飞的小腹上。而她的右手,则温柔地握住了张飞的右手。
“闭上眼睛,”吕布的声音,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忘掉你的招式,忘掉你的愤怒。去感受风,感受竹叶的摇曳,感受……我的心跳。”
张飞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吕
布坚实而温热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后背,能闻到她身上那股让她心慌意乱的独特气息。尤其是她放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只手,仿佛带着一股灼热的电流,让她全身都起了战栗。
这……这到底是在教什么东西啊!
“集中精神!”吕布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分。
张飞一个激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她的引导,闭上了眼睛。
“现在,试着再出一次拳。但这一次,不要用你的手臂发力,用你的‘意’,从我手心覆盖的地方,也就是你的丹田,去驱动它。”
吕布握着她的手,缓缓向前推出。
这一次,张飞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她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力量,从自己的小腹升起,顺着经脉,流淌过肩膀,最终汇聚于拳锋。
这一拳,速度不快,力量也不大。但推出的一瞬间,张飞却感觉自己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丝奇妙的共鸣。
“感觉到了吗?”吕布在她耳边轻声问,“这就是没有‘杀气’的力量。它像水,无形无质,却能穿透一切。你的天赋极高,只是用错了方向,就像一匹千里马,却总想着去撞墙。”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吕布就一直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手把手地,引导着张飞一次又一次地体悟着这种全新的发力方式。
张飞从一开始的浑身僵硬、胡思乱想,到后来,竟也慢慢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之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武学,还可以是这样一种宁静而和谐的状态。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吕布松开了手。
那温暖的怀抱突然消失,张飞的心里,竟莫名地涌起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她睁开眼,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迷茫。
“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她喃喃道。
“你只是刚刚摸到门槛而已。”吕布走到一旁,从自己的外衫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是昨天那个,木雕的小豹子发簪。
“这个,送给你。”她将发簪递到张...飞面前。
“我不要!”张飞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拿着。”吕布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抓住张飞的手,强行将发簪塞进了她的手心,“这是……学费。”
“学费?”
“对。你若想继续学下去,明天,就戴着它来见我。”
说完,吕布转身,潇灑地挥了挥手,径直离开了竹林。
张飞一个人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只憨态可掬的小豹子,又抬头看了看吕布消失的方向,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女人……
她打败自己,羞辱自己,带自己去逛街,现在又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教自己武功……她到底想干什么?
张飞握紧了手里的发簪,那木头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吕布的体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比刚才练拳时还要快。
戴着它……去见她?
这不就等于,承认自己……
张飞的脸颊,再次烧了起来。她跺了跺脚,发出一声又羞又恼的低吼,回荡在清晨的竹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