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的夜市,远不如徐州那般繁华,却也别有一番烟火气。
吕布没有带张飞去什么高档酒楼,而是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来到一个只摆着三四张桌子,连个招牌都没有的馄饨摊前。
摊主是一位看上去有些年迈的婆婆,见到吕布,浑浊的眼睛里立刻亮起了光,脸上堆满了亲切的笑意:“将军,您来啦!”
“王婆婆,近来身体可好?”吕布笑着打了声招呼,很自然地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张飞坐下,“两碗馄饨,多加肉,多放香菜。”
“好嘞!”老婆婆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张飞有些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她看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又看看吕布那张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俊美脸庞,心里充满了疑惑。在她印象里,像吕布这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不都应该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吗?
“看什么?”吕布注意到她的眼神,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碗粗茶,“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在某个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吃着山珍海味?”
张飞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多没意思。”吕布抿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我第一次来小沛时,身无分文,又累又饿,就是王婆婆给了我一碗热馄饨,才没让我饿死街头。”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所以,我每次来,都会到这里坐坐。这里的馄饨,有家的味道。”
张飞的心,又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她看着吕布的侧脸,在昏黄的灯笼光线下,那张脸少了几分白日里的霸道与锋芒,多了一丝难得的柔和与……孤独。
原来,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很快,两碗热气騰騰、香气四溢的大碗馄饨被端了上来。皮薄馅大,汤头浓郁,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末和金黄的蛋皮丝,让人食指大动。
张飞确实是饿坏了,她拿起汤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呼噜呼噜地就吃了起来。
鲜美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温暖的汤水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深夜的寒意,也抚平了她一天以来那颗跌宕起伏的心。
她吃得很快,吕布却吃得很慢。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埋头苦吃的女孩,看着她那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她嘴角不小心沾上的汤渍,眼神中,满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一碗馄饨下肚,张飞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吃得太快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却正好对上吕布那带着笑意的目光。
“看……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饭啊!”她的脸颊一热,习惯性地就要炸毛。
“好看。”吕布却收敛了笑容,认真地吐出两个字。
“什……什么?”张飞愣住了。
“我说,你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吕布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神,清澈而专注,没有丝毫调戏的意味,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张飞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防御,在这个女人面前,简直就像纸糊的一样,被她轻而易举地,一次又一次地洞穿。她只能低下头,用喝茶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温馨。
“翼德。”
张飞浑身一僵,猛地抬头。
只见巷口处,关羽一袭绿袍,身姿挺拔如松,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没有带那把标志性的青龙偃月刀,但她整个人,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夜市的灯笼光,在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那双本就锐利的丹凤眼,此刻更显得深不见底。
她的目光,没有看吕布,而是死死地,锁定在张飞……鬓角的那枚小豹子发簪上。
那一瞬间,张飞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被二姐的眼神给冻结了。
“二……二姐,你怎么来了?”张飞慌乱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就想去捂那枚发簪。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夜不归宿了?”关羽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和这位‘吕将军’,一起吃一碗馄otun?”关羽的目光,终于从发簪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依旧安坐如山的吕布脸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闪烁。
吕布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甚至还有心情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云长将军,深夜寻来,所为何事?莫非,也想来一碗王婆婆的馄otun?”
“吕布,”关羽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子,“我不管你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了翼德。我只告诉你一句,离她,远一点。”
“哦?”吕布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云长将军这话,是以什么身份在说?是翼德的二姐,还是……她的什么人?”
“你!”关羽的凤眼猛地一眯,握在身侧的拳头,瞬间捏得骨节发白。
“二姐!”张飞见状,急忙挡在了两人中间,她看着关羽,鼓起勇气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是我自己要跟她在一起的!”
这句话一出口,张...飞自己都愣住了。
什么叫……自己要跟她在一起?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奇怪?
关羽的脸色,也因为这句话,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她看着张飞那张因为急于维护吕布而涨红的脸,看着她发间那枚刺眼的发簪,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夹杂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酸楚,直冲天灵盖。
“翼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厉声喝道,“你跟她在一起?你忘了她是谁了吗?她手上,沾满了多少忠臣义士的血!你忘了我们桃园的誓言了吗?!”
“我没忘!”张飞被她吼得眼圈又是一红,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反而梗着脖子,大声反驳道,“可那又怎么样!她是在教我武功!她是在让我变强!这跟我们桃园的誓言,有什么关系?!”
“你……”关羽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吕布,对张飞说道,“你当真以为,她只是在教你武功这么简单?你这个傻瓜!她是在腐蚀你的心志,是在离间我们姐妹的感情!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不管!”张飞的情绪也激动了起来,“反正,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好……好……好!”关羽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却是一片冰冷的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一个外人而跟自己顶撞的义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下。
她不再看张飞,而是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凤眼,重新对准了吕布。
“吕奉先,”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关云长,今日,便要领教一下,你这天下第一的武勇,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话音未落,一股磅礴的、充满了正义与威严的刀意,从她身上冲天而起!
虽然她手中无刀,但她整个人,就是一把刀!一把足以斩断世间一切不平的,青龙偃月刀!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她这股强大的气势而变得凝滞起来。馄饨摊的老婆婆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周围的食客也纷纷惊恐地后退。
张飞也被二姐这股前所未有的杀气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关羽的衣袖:“二姐,不要!”
然而,吕布却在此时,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将一脸担忧的张飞,轻轻地,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个小小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也像是在无声地,向关羽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她看着对面那个气势攀升到顶点的关羽,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露出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云长的‘意’,果然名不虚传。”她赞叹道,“刚正、威严、义薄云天。以心中之‘义’为刀,确实是一条通往至强的煌煌大道。”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傲气。
“只可惜,你的‘义’,太窄了。”
“什么?”关羽眉头一皱。
“你的‘义’,是你和你大姐、三妹的‘义’,是你们桃园的‘义’。你用这把尺子,去衡量天下所有的人,顺你者为‘义’,逆你者为‘不义’。”吕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所以,你会觉得我是‘不义’的,因为我杀了丁原和董卓。但你有没有想过,对于那些被丁原压迫的兵士,对于那些被董卓残害的百姓而言,我吕布,是不是他们的‘义’?”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关羽的心上。
她那坚不可摧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
“强词夺理!”她冷喝一声,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震动。
“是不是强词夺理,你我心知肚明。”吕布摇了摇头,她向前踏出一步,一股与关羽截然不同,却更加浩瀚、更加霸道的“意”,从她身上,缓缓升起。
那不是刀的锐利,也不是剑的轻灵。
那是一种……包容天地,唯我独尊的……“皇者之意”!
如果说关羽的气势是一柄想要斩破苍穹的利刃,那吕布的气势,就是那片任你如何斩击,也无法动摇分毫的……苍穹本身!
在这股气势的笼罩下,关羽那凌厉的刀意,竟被压制得隐隐有些不稳。她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云长,我不想与你动手。”吕布看着她,缓缓说道,“一来,这里不是地方。二来,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换做是以前,关羽听到如此狂妄的话,定会勃然大怒。但此刻,在亲身感受了吕布那深不可测的气势之后,她竟生不出一丝反驳的念头。
因为她的直觉在疯狂地向她报警——眼前的这个女人,说的是事实。
“但你若执意要一个答案……”吕布的目光,越过关羽的肩膀,看向了她身后的张飞,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似水,“那我的答案,也很简单。”
她转过头,当着关羽的面,伸出手,轻轻地,将张飞鬓角的一缕乱发,捋到了她的耳后。那个动作,亲昵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然后,她迎着关羽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翼德,她现在,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这句话,就是最直接的宣战!
关羽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那双握紧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三个人的身上。
而身为风暴中心的张飞,此刻已经完全宕机了。她的大脑,被吕布那句“她现在是我的人”给彻底轰炸成了一片空白。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个女人的气息将自己包裹,看着二姐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绝美脸庞,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云长,翼德!”
一个温和而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刘备提着一盏灯笼,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匆匆赶了过来。
她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