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出现，像一盆恰到好处的冷水，浇在了即将爆发的火山之上。
“大姐！”张飞如梦初醒，下意识地从吕布身后挣脱出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关羽看到刘备，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凛冽杀气也缓缓收敛，她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但那双看着吕布的丹凤眼，依旧充满了冰冷的敌意和戒备。
“都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刘备提着灯笼走近，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过，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忧色显得格外清晰。她虽然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但现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姐，我们……”张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玄德公，”吕布却在此刻，对着刘备微微一笑，主动打破了僵局，“没什么，只是云长将军关心则乱，怕我把她的宝贝三妹给拐跑了，特意前来查岗而已。”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语气轻松，瞬间就将刚才那几乎要动手杀人的紧张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刘备闻言，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走到关羽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云长，我知道你担心三妹，但也不该如此冲动。奉先将军如今是我们的盟友，不是敌人。”
关羽沉默不语，只是将头偏向一边，显然还在气头上。
刘备又看向张飞，当她的目光落在张飞发间那枚格外显眼的小豹子发簪上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但她终究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是柔声说道：“翼德，天色已晚，跟我们回府吧。”
“我……”张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吕布。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刘备和关羽的眼睛。
刘备的心，沉了一下。
而关羽的脸色，则又难看了几分。
曾几何...时，三妹做任何决定之前，看的都是自己和大姐的脸色。而现在，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征求那个相识不过数日的“外人”的意见。
“回去吧。”吕布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对张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一种近乎命令的温柔语气说道，“今天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去找你。”
“明天还来？！”关羽的声音瞬间拔高。
“当然，”吕布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坦然，“我的教学课程，才刚刚开始呢。翼德的天赋，可不能浪费了。”
她将“我的”和“翼德”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
关羽气得银牙紧咬，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吕布是以“教导武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姐刘备都不好说什么，她又能如何？
最终，这场在夜市小巷里的对峙，以一种诡异的和平收场。
张飞一步三回头地，被刘备和关羽“押”着离开了。在临走前，她看着吕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舍和担忧。
吕布一直站在原地，含笑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将军，”一直躲在暗处的高顺和张辽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这张翼德，脾性刚烈，恐怕会是个麻烦。而且还得罪了关羽……”
“麻烦？”吕布轻笑一声，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某个女孩的温度，“不，你们不懂。越是刚烈的马，驯服之后，才越是忠诚。至于关云长……”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座冰山，总有一天，会自己融化的。”
……
另一边，返回府邸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刘备走在中间，左手拉着张飞，右手拉着关羽，试图缓和气氛，却根本无济于事。
张飞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鹌鹑。而关羽则全程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一回到府邸，关羽便猛地甩开了刘备的手。
“大姐，恕我直言！”她看着刘备，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吕布此人，狼子野心，包藏祸心！她接近翼德，绝不单纯！我们今日若不加以制止，来日，必成心腹大患！我建议，立刻将她逐出徐州境内！”
“二姐！”张飞一听这话，急了，立刻反驳道，“她没有！她只是在教我武功！你怎么能这么凭空污人清白！”
“清白？”关羽怒极反笑，她指着张飞发间的那枚发簪，厉声质问道，“那这是什么？单纯的武艺交流，会送这种东西吗？单纯的武艺交流，会让你们三更半夜还在外独处吗？翼德，你醒醒吧！你被她骗了！”
“我没有被骗！”张飞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用不着你来教我！”
“你……”
“都住口！”
眼看两人又要吵翻天，刘备终于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怒喝。
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自己的两个妹妹说话。
张飞和关羽都被镇住了，两人都愣愣地看着刘备，一时间忘了争吵。
刘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眼中充满了痛心与失望。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是桃园结义，誓同生死的姐妹！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非要像仇人一样，在这里大吵大闹吗？”
“大姐，我不是……”关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
“云长，我知道你是为了翼德好，为了我们大家好。但是，你的方式，太偏激了。”刘备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吕布虽然过往名声不佳，但她毕竟在濮阳战胜了曹操，为我们分担了巨大的压力。如今她来投靠，我们若是无故将她驱逐，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刘备？会说我言而无信，嫉贤妒能！到那时，还有谁肯来辅佐我们？”
她又转向张飞，语气缓和了下来：“翼德，你二姐的话虽然重了些，但也不无道理。你与奉先将军交往，务必要把握分寸，不可失了我们女儿家的矜持与体统。那枚发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明日，还是还给她吧。”
“不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次，张飞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抬起头，迎着刘备和关羽惊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她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谁也拿不走！”
说完，她不再理会愣住的两人，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张飞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她捂着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敢同时顶撞大姐和二姐。
她只知道，当大姐让她把发簪还回去的时候，她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
那是她的。
是那个女人，亲手为她戴上的。
是她的……印记。
她小心翼翼地，将发簪从发间取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这一夜，徐州城，注定有三个人，彻夜难眠。
……
第二天清晨，当张飞顶着两个黑眼圈，忐忑不安地来到那片竹林时，吕布早已等候在那里。
她依旧是一袭白衫，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看到张飞出现，并且……发间空空如也时，吕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来了？”她淡淡地开口。
“嗯。”张飞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看来，你的姐姐们，给你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吕布一语道破。
张飞的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激动地说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是我自己觉得，戴着那个……不方便练武！”
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吕布看着她那副明明心里委屈得要死，却还要强撑着维护自己姐姐的倔强模样，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转过身，说道：“过来吧，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
一整个上午，吕布都在极为耐心地指导着张飞。
她教她如何将那股“意”融入到矛法之中，如何让沉重狂暴的丈八蛇矛，变得轻盈而灵动。
张飞的天赋确实极高，在吕布的指点下，她进步神速。以往许多想不通的关隘，此刻都豁然开朗。她完全沉浸在了武学所带来的巨大快乐之中，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休息一下吧。”吕布的声音，将她从痴迷的状态中唤醒。
张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练出了一身的香汗，衣衫都有些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那充满青春活力的曼妙曲线。
吕布很自然地，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汗巾。
张飞下意识地接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我……”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不是……故意不戴的。”
“我知道。”吕布的回答，风轻云淡。
“那你……是不是生气了？”张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吕布转过身，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张飞心中所有的阴霾。
“我为什么要生气？”她反问道，“东西，我已经送给你了，戴与不戴，是你的自由。我只在乎……它在不在你的心里。”
说着，她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张飞心脏的位置。
张飞感觉自己被她指尖触碰的地方，瞬间变得滚烫。她看着吕布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它在……”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讷讷地回答。
“那就够了。”
吕布收回手，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坐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
“翼德，”她忽然开口，声音变得认真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姐刘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张飞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当然是匡扶汉室，拯救天下百姓。”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是一个很伟大的目标。”吕布点了点头，“但要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什么？需要钱粮，需要地盘，更重要的，是需要能够平定天下的……绝对力量。”
她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而我，吕布，就能给她这份力量。”她看着张飞，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可以帮她扫平曹操，可以帮她荡清袁绍，可以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张飞被她话语中那股睥睨天下的霸气所震撼，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吕布话锋一转，“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我心甘情愿，为她刘备卖命的理由。”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张飞放在膝盖上的手。
“而你，就是我的理由。”
轰！
张飞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她呆呆地看着吕布，看着她那双深情而又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睛，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我……我……”她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吕布没有再逼她。她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我知道，现在让你接受这一切，很难。没关系，我给你时间。”
她站起身，将张飞也拉了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那紧紧相握的手，却再也没有松开。
当两人来到徐州城下时，却发现城门口一片行色匆匆，兵马调动频繁。
刘备和关羽正站在城楼上，神色凝重地看着一份加急军报。
“大姐！二姐！”张飞跑上城楼，“发生什么事了？”
刘备看到她和吕布那握在一起的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被军情吸引了注意力。
“三妹，你来得正好。”她将手中的军报递了过去，沉声说道，“朝廷下诏，袁术在淮南僭越称帝，大逆不道。天子令我起兵，讨伐逆贼！”
“什么？！”张飞大吃一惊。
这意味着，大姐和二姐，很快就要率领大军，离开徐州了。
“此战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前往。”刘备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张飞的身上，“云长随我一同出征。翼德，你……”
她顿了顿，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徐州，就交给你来镇守了！”
“我？”张飞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对，就是你。”刘备握住她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三妹，你虽然有时冲动，但为人至诚，武艺高强。我相信，你一定能为我看好家。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守住城池，等我们回来！”
“可是，大姐……”
“这是命令！”
留下这句话，刘备便一行便浩浩荡荡赶赴战场。张飞一个人愣在原地，手心里捏着一把汗。让她镇守一州之地，这副担子，太重了。
就在她心慌意亂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吕布。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
“别怕，”她看着她，眼神坚定而有力，仿佛能给予人无穷的信心，“有我呢。”
看着她的眼睛，张飞那颗慌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是啊。
有她呢。
仿佛只要有这个女人在，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她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吕布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