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王府门前的石狮在檐灯映照下拖出长长的影。宁儿倚着朱门而立,素白裙裾被晚风拂动,宛若月下初绽的玉兰。
“宁儿。”王天禄快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她肩头沾染的夜露,“今日和小郡主做了件琉璃晶石给太后祝寿。”他自怀中取出丝帕包裹的物事,层层展开时,一枚半月形琉璃坠子流淌出温润光华,“也特意给宁儿捎了个小玩意儿。”
那琉璃月牙在他掌心盈盈生辉,内里凝着细碎的星光。宁儿垂眸细看,只见“宁”“禄”二字在琉璃深处若隐若现,仿佛被月华浸透的并蒂莲纹。她眼波微动,长睫在莹白面颊投下颤动的影。
“你总说夜读时灯花晃眼。”王天禄声音放得极轻,指腹摩挲着琉璃边缘,“这坠子里掺了夜光粉,挂在帐中能映亮尺许之地。”见她不语,又添了句,“我试过三回才成...”
话音未落,宁儿忽然踮脚凑近。清浅的苏合香萦绕间,她将微凉的面颊贴在他掌心,琉璃月牙恰好抵住她颈侧跳动的脉息。“很暖。”她轻声呢喃,呼出的白雾氤氲了两人之间的晨昏线。
王天禄喉结微动,解开银链时指尖有些发颤。宁儿顺从地仰起头,露出段白玉般的颈子,衣领间细小的茉莉绣纹随着呼吸起伏。他小心环过她后颈,银链扣啮合时发出清脆的轻响,琉璃月牙便悬在了她锁骨之间,映得肌肤透出朦胧清辉。
“可合适...”他话音戛然而止。
宁儿正抬手轻抚坠子,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尚未收回的手背。这点星火般的触碰竟让她微微一颤,琉璃月牙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晃碎了满地灯影。
他忽然俯身。
初时只是羽尖点水般的相触,能感受到她唇上还沾着睡前抿过的蜂蜜膏,泛着清甜的花香。而后某种积蓄已久的情愫破土而生,他不由自主地辗转加深这个吻,掌心轻轻托住她后脑,指间缠绕的青丝凉滑如绸。
宁儿纤长的睫毛扫过他脸颊,像受惊的蝶翼。她无意识地攥住他前襟,指节泛出青白,却始终温顺地启唇承受这份生涩的亲密。当他的舌尖试探着描摹她唇形时,她喉间溢出极轻的呜咽,恍若融化的雪水淌过初春的溪石。
分开时银链还缠绕在他指间,琉璃月牙在她胸前急促起伏。王天禄望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瓣,这才后知后觉地耳根发烫:“我...”
宁儿却忽然用指尖轻点自己红肿的下唇,眸中漾开新奇的笑意:“好了,该回去了。”她将他僵在半空的手拢入掌心,十指相扣时,腕间翡翠镯与他的银护腕轻轻相撞,“可饿了?灶上煨着雪梨羹。”
他紧握住那只柔荑,只觉得满街灯火都落进了她含笑的眼波里。
冷月瑶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不远处那对相携的身影。王天禄微微侧着头,正低声对宁儿说着什么,眉眼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与专注。而那个总是清冷自持的宁儿,此刻竟任由他牵着手,唇角噙着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意,月光洒在两人身上,般配得如同画中仙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涩。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日那般坚决地拒绝自己“假扮夫妻”的提议,原来家中早有这样一位绝色佳人相伴。这宁儿姑娘,容色清艳绝伦,气质高华冷冽,偏偏看向王天禄时,那双冰雪般的眸子里融化的温柔,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哼!”冷月瑶下意识地轻哼一声,随即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惊住。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向自己暂居的厢房,心绪纷乱如麻。
她为何要在意?那登徒子与谁情意浓浓,与她何干?他们不过是……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他提供银钱和庇护,她借此在京城立足,仅此而已。
可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却在反驳:若真如此,此刻盘桓在心间的这份失落与莫名的烦躁,又是从何而来?难道……
“不可能!”冷月瑶几乎是脱口而出,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她可是浑天盟的义士,肩负着光复河山的重任,怎会对一个相识不久、甚至有过节儿的富家公子动心?绝无可能!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推门进入简陋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试图将门外那幅刺眼的和谐画面,连同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一同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安王府内。
叶蓉像只护崽的母鸡,紧紧抱着那个锦盒,躲闪着苏云袖好奇伸来的手。
“母妃!说好了不许碰的!”叶蓉嘟着嘴,身子灵巧地一转,“这是给太后奶奶的寿礼,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办?”
苏云袖看着女儿这般珍而重之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好好好,母妃不碰。只是什么样的宝贝,竟连让母妃看一眼都不成?”她柔声哄道,“听闻是你与那王公子一同做的?让母妃瞧瞧你们的巧思可好?”
“不行不行!”叶蓉将盒子抱得更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现在不能看,要等到太后奶奶寿宴那天!”
苏云袖无奈,只得继续温言相劝:“蓉儿,母妃答应你,以后……若是那王公子想来府上寻你玩耍,母妃不再阻拦,可好?”她顿了顿,补充道,“偶尔来一次,也无不可。”
叶蓉眼睛一亮:“真的?”她狐疑地打量着母亲,“母妃可不许骗人!”
“母妃何时骗过你?”苏云袖含笑点头。
得了保证,叶蓉这才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铺着软缎的圆桌上,动作轻缓地打开盒盖。
刹那间,柔和而梦幻的莹莹光辉流淌出来,映亮了母女二人的面庞。那尊晶凤琉璃盏静静躺在明黄色丝绸上,凤凰展翅欲飞,羽翼纹理清晰可见,在黑暗中自发地散发着月华般清冷又高贵的光晕,翅羽间“日月同辉,山河永昌”的刻字清晰可见,流光溢彩。
苏云袖呼吸一滞,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艳。她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宫中的御制琉璃也未必有如此精巧绝伦,更别提这夜间自生的光华,简直是巧夺天工!
“这……当真是你与他一起做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当然!”叶蓉得意地扬起小脸,“主要是天禄小弟想的法子,我帮着刻的花纹呢!”她见母亲伸出纤纤玉指,似乎想要触摸那琉璃凤凰,连忙伸手挡住,“母妃!看看就好,不能摸!”
苏云袖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拢在袖中,指尖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怔怔地看着那尊美轮美奂的琉璃盏,看着女儿脸上与有荣焉的灿烂笑容,心底深处,竟毫无预兆地泛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嫉妒。
是的,嫉妒。
那样独特的心思,那样精巧的技艺,那样会发光的、世间仅此一份的礼物,是那个少年为她女儿准备的。而她,贵为安王妃,拥有的珍宝无数,此刻却莫名地觉得,那些冰冷的珠宝玉石,都比不上眼前这盏灌注了心意的琉璃。
她也想要……想要一份独属于她的,由他亲手制作的,带着他奇思妙想和温暖触感的礼物。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清晰地盘踞在心间。
“母妃,”叶蓉并未察觉母亲的异样,兴致勃勃地收起琉璃盏,盖好盒盖,像是分享一个大秘密般压低声音,“天禄小弟还说,以后他会把新写的故事都抄录下来,让我带回来给母妃看呢!”
苏云袖闻言,心中猛地一惊。
他……还是不肯罢休吗?
白日里才因避嫌而告诫自己需与他保持距离,转眼他便寻了这般迂回却更显用心的方式。借由蓉儿之手,将他写的故事送到自己面前……这般殷勤,其心可昭。
她应该立刻拒绝的。这不合礼数,于她身份更是大大的不妥。
可是……
脑海中浮现出他谈论江南风物时明亮的眼眸,讲述那些动人故事时专注的神情,还有他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才华与见识……拒绝的话在唇边辗转,终究未能说出口。
或许……只是看看故事,无伤大雅?隔着笔墨文字,总比当面相对要安全得多。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挣扎,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那就先这样吧。”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带着一丝无奈的妥协,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最多……最多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