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皇帝发言后，满面慈祥笑容，温声道：“哀家多谢陛下，多谢诸位臣工、皇亲们的心意。今日见如此盛世景象，儿孙满堂，哀家心中甚是宽慰。”她的话语柔和却清晰传遍大殿，带着历经岁月沉淀的雍容。
太后讲完话，皇帝便宣布寿宴正式开始。一时间，殿内鼓乐再起，舞姬们踩着节拍翩然起舞，水袖翻飞，裙裾旋开如花，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王天禄一边应付着场面，一边目光悄然在殿内搜寻。终于在皇帝御座下方左侧的尊位上，找到了当朝宰相李思源。而在李思源身侧，坐着一位身着淡雅宫装的少女，想必就是那位名动京华的才女，世子的未婚妻——李宁照。
只见她身姿窈窕，宛如新月清晖，又如雪山玉莲。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宫裙，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行动间流光溢彩，却丝毫不显俗艳。乌发如云，只松松绾了个朝云近香髻，簪着一支素雅的青玉簪子，再无多余饰物。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侧脸线条优美精致，如同玉雕神女。
然而，与这满殿的热闹喜庆格格不入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息。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色淡然，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即将到来的婚约，都与她毫无干系。她不举杯，不动箸，就那么遗世独立地坐着，像一尊没有喜怒的玉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天禄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她具体面容，只觉得那身影……莫名有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他不敢细看，正欲移开目光，却不料，那一直静默的李宁照仿佛有所感应，倏然抬眸，清冷的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直直地望了过来，恰好与王天禄探寻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瞳仁黑得纯粹，却像蕴藏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深不见底。然而，就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王天禄清晰地看到，她那如同冰封湖面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唇角竟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笑了一下？
王天禄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什么东西击中，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她方才……是对着我笑了？糟了，偷看被发现了！他顿时觉得如坐针毡，脸颊微微发烫，连面前精美的菜肴都失了味道。
一番精彩的歌舞表演结束后，皇帝朗声道：“母后，今日儿臣与诸位宗亲臣工，都备了些薄礼，以表孝心，还请母后赏鉴。”
太后闻言，脸上笑容更盛，眼中流露出孩童般的期待：“好，好！哀家也正想看看，你们这些孩儿、孙儿，都给哀家准备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司仪太监立刻上前，手持礼单，开始高声唱喞，宫女们捧着各式各样的锦盒、玉盘，鱼贯而入，将礼物呈至御前供太后观赏。
司仪太监高声道：“太子殿下献礼——”
太子叶棠挺了挺微胖的胸膛，面带得色，示意内侍将一尊半人高的红珊瑚抬至殿中。那红珊瑚形态奇崛，如虬龙盘踞，色泽艳丽如火，在殿内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确实堪称稀世珍品。
“皇祖母，”叶棠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洪亮，“孙儿听闻东海有珊瑚，集日月精华，乃祥瑞之兆。特命人远赴重洋，寻得此株‘赤焰虬龙’，愿它佑我大渊如旭日东升，愿皇祖母福寿如这珊瑚，红红火火，坚不可摧！”他话语中隐隐将自身与国运、祥瑞相连。
司仪接着唱喏：“二皇子殿下献礼——”
二皇子叶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大步上前。身后侍从捧上一对玉如意。那玉如意通体洁白无瑕，毫无杂质，用的是顶级的和田美玉，雕工精湛，线条流畅，温润生辉，寓意吉祥。
“皇祖母，”叶英声音清朗，带着武将般的干脆，“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孙儿觉得，此等君子之德，方配得上皇祖母之慈晖。这对‘无瑕如意’，取自昆仑山巅整块美玉，由宫廷匠人耗时三年雕琢而成，愿皇祖母心想事成，如意安康，亦愿我大渊君臣，皆具玉德！”他刻意强调“无瑕”与“君子之德”，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太子，暗讽其行为不够“光明磊落”。
太子叶棠闻言，脸色微沉，忍不住反唇相讥：“二弟倒是会说话。只是这玉器虽好，终究是死物，岂比得上我这‘赤焰虬龙’生机盎然，象征我大渊勃勃生机？况且，听闻二弟为了寻这玉料，动用了不少边军人力，不知是否耽误了军务？”他直接将矛头引向了二皇子可能公器私用。
二皇子叶英眉峰一挑，毫不退让：“皇兄此言差矣！边军将士感念皇恩，为太后尽孝心，自是心甘情愿，何来耽误之说？倒是皇兄这珊瑚，来自东海，听闻沿途劳民伤财，所费不赀，不知户部如今可还支应得起？”他暗指太子铺张浪费，耗费国库。
“你！”太子气结，脸涨得有些红。
“够了！”
眼看两个孙子在寿宴上当众争执起来，言语越来越尖锐，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无奈与疲惫。她轻轻呵斥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人顿时噤声，但依旧互不服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才各自悻悻退回座位。
太后目光扫过他们，心中叹息。这两个孩子的明争暗斗她岂会不知？皇帝对此又多有纵容，甚至乐见其成以平衡朝局，如今竟在寿宴上也如此明目张胆，实在让她这个做祖母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更是冲淡了寿辰的喜悦。这些皇孙里，除了清瑜那孩子性子淡泊，不争不抢，让她省心，也就小蓉儿这个孙女最得她欢心，天真烂漫，时常进宫陪她这个老婆子解闷，带给她许多纯粹的快乐。只是最近几日却少见踪影……
轮到三公主叶清瑜时，她献上的是一卷亲手抄录的《金刚经》，字迹清秀挺拔，笔锋暗藏风骨，更难得的是那份沉静心意。太后接过，轻轻抚摸，连连点头：“清瑜有心了。”
安王叶玄瑾则献上了一幅亲自寻来的前朝古画，画的是麻姑献寿图，笔意古朴，意境高远，深合太后的喜好，彰显了他的孝心与雅趣。皇帝自己则送了一套亲自参与设计的百鸟朝凤紫砂茶具，精巧别致，寓意深远，足见爱心。
轮到余长安时，他献上的是一柄品相极佳的玉如意，虽也是上乘之物，但比起前面两位皇子的重礼，就显得中规中矩，无功无过，符合他韬光养晦的世子身份。
经过两位皇孙暗流涌动的献礼，太后的兴致明显不如开始时高昂。就在这时，司仪唱喏道：“安王府郡主，叶蓉，献礼——”
只见叶蓉抱着那个宝贝锦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殿中，朗声道：“太后奶奶，蓉儿和……和朋友一起，给您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她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宫女端来的玉盘上，然后轻轻打开盒盖。
刹那间，柔和而梦幻的莹莹光华自盒中流淌而出，在略显昏暗的殿内，那尊晶凤琉璃盏仿佛活了过来！凤凰展翅，羽翼分明，通体流转着月华般清冷又高贵的光晕，翅羽间“日月同辉，山河永昌”的刻字清晰可见，熠熠生辉！
“哗——”整个太和殿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这巧夺天工的技艺，这夜间自生的光华，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高坐上的皇帝眼中都闪烁过几分惊异与赞赏。安王更是面露欣慰之色，看着女儿。
太后原本因孙子争执而微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前倾，连连赞道：“哎呀！这是……这是琉璃？竟能如此精美！还会发光？小蓉儿，快，快拿到哀家近前来瞧瞧！”
叶蓉闻言，像只欢快的小鹿，捧着锦盒几步就跑到御阶下。太后亲手接过那琉璃盏，爱不释手地细细端详，越看越是喜欢：“好！好！好！丹凤朝阳，福寿绵长！这寓意也好！小蓉儿，你这礼物，可真是送到奶奶心坎里去了！快告诉奶奶，这是如何得来的？当真是别出心裁！”
叶蓉见太后如此喜爱，更是眉飞色舞，声音清脆地回答道：“太后奶奶，这是蓉儿和天禄小弟一起，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我们找了好久材料，试了好多次呢！”
“天禄？”太后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好奇地抬眼，“天禄是？”
叶蓉立刻兴奋地指向王天禄所在的方向，高声叫道：“天禄小弟就在那儿！”
唰地一下，全场的目光，包括皇帝、皇后、诸位皇子公主、满朝文武，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猝不及防的王天禄身上。
王天禄心脏猛地一跳，急忙起身，走到殿中，躬身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草民王天禄，参见太后，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太后打量着下方这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旁的余长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意。皇帝也目光深邃地看了他几眼。
太后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哀家说这几日小蓉儿都不来找奶奶玩耍了，原来是去用心为哀家准备这份大礼了！好！好！这份心意，哀家收到了！甚得我心！哈哈哈！”太后开怀大笑，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见太后如此开怀，殿内众人自然也跟着凑趣，笑语不断。叶蓉凭借这独一无二的晶凤琉璃，可谓抢尽了风头。
太后又说了些感谢诸位礼物的场面话，便让宴会继续。她却拉着叶蓉的手不放，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慈爱地问道：“小蓉儿，快与奶奶细细说说，你们是如何制造出这么精美的凤凰来的？”
叶蓉依偎在太后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从寻找夜光粉到调制琉璃料，从雕刻凤纹到最后的烧制，尤其加重强调了“天禄小弟”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和奇思妙想。说着说着，她又想起故事，便道：“太后奶奶，天禄小弟还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呢！那个灵猴和仙子的故事，清瑜姐姐也知道！”
太后闻言，略带嗔怪地看向坐在下首的叶清瑜：“哦？清瑜也知道？怎的都不告诉奶奶有这么有趣的故事？”
叶清瑜连忙起身，柔声回道：“奶奶恕罪，清瑜正想着将故事好好抄录整理一番，再呈给奶奶阅览呢。”
太后这才转嗔为喜，拍着叶蓉的手笑道：“好好好，那奶奶可就等着看新故事，也等着再看看我们小蓉儿和那位‘天禄小弟’，还能弄出什么新奇玩意儿来！”言语之中，对王天禄这个年轻人，已是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