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内,万籁俱寂。余长安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褪下那一身便于隐匿的玄色夜行衣,换回了象征身份的云纹锦袍。他坐在梨花木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清冷的液体入喉,却化不开他心头的迷雾。今夜之行,竟一无所获,那王天禄府上除了几个警觉异于常人的侍女,看似并无任何异常。可越是这般毫无破绽,越让他对李宁照日前那突兀的搅局行为心生疑窦,种种线索交织,却理不出头绪,只觉陷入了一团更深的迷雾之中。
正当他凝神思索之际,门外再次响起了轻柔的叩门声,伴随着萧莲夕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担忧的嗓音:“长安?姨母备了些醒酒茶,你可睡下了?”
余长安眸光微动,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声音里刻意带上一丝慵懒与睡意,隔着门扉应道:“莲姨,我已无碍,歇下了。茶……还是端给王兄吧,他饮得更多些。”
门外的萧莲夕闻言,只得轻叹一声:“那……你好生安歇。”她端着那碗温热的醒酒茶,在门外驻足片刻,心中那份隐约的不安却并未散去。长安这孩子,自小便心思深沉,今夜虽看似寻常,可她总觉得,那紧闭的房门之后,隐藏着她未能触及的波澜。
与此同时,客院厢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纱上,摇曳生姿。青檀早已忘了主仆之别,抱着绣墩坐在王天禄床榻边,一双明眸满是期待与好奇,缠着他讲述些江湖异闻。
王天禄倚在床头,看着小丫鬟又怕又爱听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戏谑的笑意。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用一种幽远而神秘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关于书生赶考的诡谲故事:
“话说前朝,有一白面书生,为赴京考,贪赶路程,误入了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暮色四合时,幸得半山腰一处独门小院收留。院主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寡妇,身边跟着个俏丽的丫鬟。两人皆是颜色姝丽,对书生殷勤备至,备下酒菜款待。书生见她们举止有度,虽觉院落清冷了些,却也未作他想。”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青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身子微微前倾。
“酒足饭饱,书生被安置在西厢房歇息。夜半时分,他却被一阵‘霍霍’声惊醒——竟是磨刀之声!他心惊胆战,赤足贴窗细听,只听那寡妇嗓音传来:‘……细皮嫩肉,可是有些时日未曾开荤了!’丫鬟亦轻笑应和。书生霎时魂飞魄散,只道自己入了吃人魔窟,也顾不得衣衫不整,哆哆嗦嗦翻窗欲逃!”
讲到此处,王天禄故意伸手在床柱上轻轻一叩,发出“咚”的一声轻响。青檀吓得一个激灵,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岂料!”王天禄语速加快,“书生脚刚沾地,一抬头,竟直直撞见那寡妇手持明晃晃的菜刀,裙摆上还沾着些许暗红血迹,正站在院中!书生当场吓得魂飞天外,双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青檀已是听得俏脸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待他悠悠转醒,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之前的床榻上。那寡妇与丫鬟皆是一脸关切守在床边,柔声问他是否做了噩梦。书生惊魂未定,浑身冷汗涔涔,只觉一切真实得不像梦境。那寡妇见状,亲自去厨下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言道给他压惊。书生心神恍惚,依言接过汤碗,饮了一口……”
王天禄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青檀那紧张到几乎僵硬的小脸。
“汤水入口温热,他却觉得汤匙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借着摇曳的烛光,他低头细看——只见清汤之下,赫然沉着一枚已被炖煮得发白、却依稀可辨的……人的脚趾!而那缺失的位置,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啊——!” 青檀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兔般猛地扑向王天禄,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将煞白的小脸埋在他坚实的臂膀间,娇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颤声道:“脚……脚趾头……他……他自己的……”
王天禄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之大,臂弯间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和冰冷的指尖,心下顿生怜意与一丝懊悔。他忙收起戏谑的神情,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醇厚:“莫怕莫怕,都是假的,编出来唬人的小故事罢了,当不得真,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在这里?”
他笨拙却又耐心地安抚了许久,青檀狂跳的心才渐渐平复,煞白的脸颊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仍残留着受惊后的盈盈水光,我见犹怜。
青檀依偎在王天禄怀中,惊魂甫定。方才那鬼故事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消散,她几乎是整个人蜷缩在他身侧,温热的身子隔着衣衫传递着细微的颤抖,乌黑的发丝散落在他臂弯,带着清浅的茉莉香。
两人这般姿态,在摇曳的烛光下,已然逾越了主仆之界,更似耳鬓厮磨的亲密。就在这静谧暧昧的时刻,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步清晰。青檀耳尖微动,瞬间辨出那步履行走间的韵律——正是夫人萧莲夕!
她如同受惊的幼鹿,猛地从王天禄身侧弹开些许,俏脸上血色尽褪,慌乱低语:“天禄哥哥,怎么办?是夫人……”那双水漾的眸子里写满了无措,若被夫人瞧见自己深夜如此失态地待在客房里,后果她不敢想。
王天禄反应极快,眼中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低声道:“莫慌,快进来。”说着,他已顺手掀开锦被一角。青檀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几乎是遵循本能,纤巧的身子一缩,便慌不择路地钻了进去,紧紧伏在他身侧,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觉心跳如擂鼓,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萧莲夕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了进来,目光在室内流转一圈,并未见到预想中的身影,不禁轻“咦”一声,柔声问道:“王公子,青檀那丫头呢?妾身还想着让她将这盘点心送来。”
王天禄神态自若地靠在床头,唇角含笑道:“有劳夫人挂心。醒酒茶甚是有用,我已无碍。方才见青檀姑娘面有倦色,便让她先回去歇息了。”
萧莲夕闻言,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看似平整的床榻,却也未再多言。“既然如此,王公子好生安歇,妾身不便多扰。”她莲步轻移,行至烛台前,朱唇微启,轻轻吹熄了跳动的火焰。霎时间,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随即,是房门被轻轻掩上的细微声响。
待那脚步声彻底远去,锦被之下,青檀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如释重负地轻喘一口气。然而,目光所及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方才故事中的恐怖场景瞬间重新涌入脑海——那沾血的刀、汤碗中惨白的……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方才下床离去的勇气顷刻消散。
“怎么?”王天禄察觉到她的瑟缩,低声询问。
“太……太黑了,”青檀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不由自主地又往他身侧靠了靠,“外头……会不会有……”
王天禄了然,心中既觉好笑又生怜惜,手臂自然地环过她单薄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不怕,有我在。”他顿了顿,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温柔,“夜色已深,路上昏暗难行,你若害怕……不如就在此歇下?”
这话语带着试探,更含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诱惑。青檀只犹豫了一瞬,便轻轻“嗯”了一声,如同找到了依靠的藤蔓,更加紧密地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前所有的恐惧与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黑暗中,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过了好一会儿,青檀忽然眨了眨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像小刷子般轻轻扫过王天禄的颈侧。她仰起小脸,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天禄哥哥,那书生……后来究竟如何了?”
“嗯?”王天禄失笑,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小巧的鼻尖,轻轻勾了一下,“方才还吓得往我怀里钻,这会儿倒又好奇起来了?”
青檀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声音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怕……自然是怕的。可不知道结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更睡不着了。天禄哥哥,你告诉我嘛。”
王天禄低头,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她仰起的脸上那充满求知欲的晶亮眼神,不由得心头一软,朗笑道:“好!既然我的小青檀想听,今晚哥哥就给你讲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