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着苏府的琉璃瓦,淅淅沥沥,似要将这座府邸最后一丝暖意都浇透。苏砚禾正整理刚制成的冻疮膏,预备托人送去北疆给二哥,张妈端着药碗进来,脸色凝重得如窗外天色。
“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张妈声音发颤,“说是……有要事相商。”
苏砚禾捏着药杵的手一顿。苏宏远从不找她“相商”要事,多半是陈姨娘又吹了什么风。她擦了擦手,淡淡道:“知道了。”
穿过回廊时,雨丝斜斜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前厅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苏宏远与陈姨娘的说话声,夹杂着苏甜压抑的窃笑,让她心头莫名一沉。
推门而入,暖炉热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满室诡异。苏宏远坐在主位,脸色是难得的“温和”,陈姨娘和苏甜侍立一旁,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砚禾来了,快坐。”苏宏远指了指对面椅子,语气透着刻意的亲近。
苏砚禾没坐,开门见山:“不知父亲找我何事?”
“是件大喜事。”陈姨娘抢先开口,笑得眼角堆起细纹,“西伯候府派人来说亲了,想娶我们四小姐做三少夫人呢!”
西伯候府?苏砚禾皱眉。原主记忆里,西伯候楚家是开国勋贵,家底丰厚,却常年驻守南疆,与京城交集不多。尤其是那位三公子楚珩,更是传闻中的“活死人”三年前在南疆平叛时中了奇毒,从此卧病在床,形同废人。
“父亲答应了?”苏砚禾的声音冷了下来。
苏宏远干咳一声,避开她的目光:“楚家是百年望族,虽三公子身子不适,但家底殷实,你嫁过去吃穿不愁。再说……楚家说了,只要你肯嫁,就送十万两礼金,还允诺帮为父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十万两礼金?美言几句?苏砚禾只觉荒谬又心寒。他竟为了这些,要把亲生女儿嫁给垂死之人做冲喜新娘?
“我不嫁。”她斩钉截铁地拒绝,“父亲若是缺钱,我可以用医术去赚;若是想在陛下面前得势,三个哥哥的功绩难道不够?何必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做交易!”
“放肆!”苏宏远猛地拍案,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能嫁给西伯候府,是你的福气!”
“福气?”苏砚禾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让我嫁给活死人冲喜,这就是我的福气?父亲怕是忘了,我是您的嫡女,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你!”苏宏远气得发抖,指着她道,“我已答应了楚家,三个月后完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若偏不嫁呢?”苏砚禾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她是21世纪的独立女性,绝不可能接受这种荒唐婚事。
“那我就打断你的腿,抬也得把你抬进楚家大门!”苏宏远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陈姨娘笑得更得意了:“四小姐,别犟了。西伯候府的门槛,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呀,就乖乖认命吧。”
苏甜也假惺惺地劝:“姐姐,三公子虽卧病在床,但楚家对儿媳向来宽厚,你去了只管享福便是。”
苏砚禾冷冷瞥了她们一眼,转身就走。她知道,跟这对母女多说无益,她们巴不得自己跳进火坑,好让苏甜独占苏府风光。
回到寒院,张妈见她脸色难看,连忙递上热茶:“小姐,老爷说的是真的?”
“嗯。”苏砚禾捧着热茶,指尖却依旧冰凉,“他要我三个月后嫁给西伯候府的三公子冲喜。”
“那怎么行!”张妈急得直跺脚,“听说那位三公子……怕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您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啊!”
苏砚禾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苏宏远那张利欲熏心的脸。她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被他随意交易,只为换取他想要的权势和利益。
“我不会嫁的。”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任他摆布。”
可她心里清楚,苏宏远既已下决心,必然会用各种手段逼迫。三个哥哥虽疼她,却都有公务在身,未必能时时护住她。唯一能抗衡苏宏远、甚至抗衡西伯候府的,似乎只有……九王爷萧景渊。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不想再欠他人情,更不想用这种方式将他卷入家事。
然而,她想避开,事偏找上门。
傍晚时分,苏辞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妹妹,你听说了吗?父亲要把你嫁给西伯候府的三公子?”
“嗯,刚从前厅回来。”苏砚禾点头。
“简直胡闹!”苏辞气得团团转,“那楚珩就是个活死人,冲喜之说更是无稽之谈!父亲怎么能做这种糊涂事!”
“他是为了楚家的十万两和在陛下面前的美言。”苏砚禾语气平静,却透着彻骨寒意。
苏辞脸色铁青:“我这就去找父亲理论!”
“二哥别去了。”苏砚禾拉住他,“父亲心意已决,你去了也没用,反而会惹他生气。”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苏辞急道。
两人正一筹莫展,院外突然传来侍卫通报:“四小姐,九王爷驾到!”
苏砚禾和苏辞都是一愣。萧景渊怎么会突然来苏府?
萧景渊走进寒院时,身上还带着雨丝寒气。他一眼就看到苏砚禾苍白的脸色,眉头瞬间蹙起:“出什么事了?”
苏辞见状,忙将婚事说了一遍,语气带着恳求:“王爷,您能不能……”
“我知道了。”萧景渊打断他,目光落在苏砚禾身上,深邃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怒意,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
他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快得带着风。
“王爷!”苏砚禾下意识地叫住他。
萧景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雨丝落在他发间,玄色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让他周身气势格外凌厉。
“放心。”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本王在,没人能逼你做不愿做的事。”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苏砚禾站在廊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跳莫名失序。他眼中的怒意那么明显,是为她吗?
苏辞在一旁看得清楚,若有所思道:“九王爷对你,似乎真的不同。”
苏砚禾没说话,心头却像被投入一颗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萧景渊并没有去找苏宏远,而是径直回了九王府。刚进书房,他就将桌上茶杯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声音在寂静房间里格外刺耳。
“西伯候府……楚珩……”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他查到的消息比苏辞更详细——楚珩不仅中了毒,还被西域邪术反噬,早已神志不清,形同鬼魅,楚家要苏砚禾冲喜,根本不是为了救楚珩,而是想用她的生辰八字做祭品,炼制所谓的“续命丹”!
苏宏远这个蠢货!竟然为了区区十万两,就想把她往死里送!
“砚禾……”萧景渊走到窗边,望着苏府的方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偏执,“你只能嫁给我,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说。他在查的那件事,牵扯到前朝秘辛和宫中势力,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他不能把她卷进来,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再等等……只要再等一个月,等他拿到那关键证据,扳倒那几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就能光明正大地求娶她。
他会请皇帝赐婚,用九王府的全部权势护她周全。他会告诉她,从黄山初见她冷静施救的模样,到百花宴上她弹奏时的耀眼,再到甘露寺里她谈及草药时的鲜活……他早已动了心。
他要娶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他要给她一生一世的安稳,要让她做九王府唯一的女主人,绝不立妾,不设通房,眼中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禾禾,等我。”萧景渊对着窗外轻声说,仿佛她能听见一般,“再等我一个月。”
雨还在下,敲打着王府窗棂,像是在为这份深藏的心事伴奏。
而苏府的寒院里,苏砚禾也望着窗外雨幕,辗转难眠。萧景渊那句“有本王在”反复在耳边回响,让她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情愫,只知道,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那个玄色身影,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三个月后的婚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而萧景渊的承诺,则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前路的迷茫。
她不知道,这份承诺背后,藏着怎样深沉的爱意和惊心动魄的谋划。她只知道,自己愿意相信他。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围绕着这场荒唐婚事的暗流,才刚刚涌动。萧景渊在暗中布局,苏砚禾也在积蓄力量,他们都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时机。
而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意,就在这风雨欲来的等待中,愈发深沉,愈发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