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王朝,天启三年,深秋。
霜降刚过,寒意便顺着窗棂缝隙往暖阁里钻。苏砚禾临窗翻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指尖划过“麻沸散”三字时,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这大兴王朝的医术虽有独到之处,可比起现代医学体系的严谨系统,终究还是缺了些根基。她穿来这半年有余,从最初的惶恐无措,到如今能在摄政王府的书房里安然读医书,心境早已不同。
窗外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丫鬟青禾正指挥着小仆役清扫,远远传来铜环轻叩门扉的声响,伴着管事恭敬的回话声:“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召您与王妃即刻入宫。”
苏砚禾合上书,抬眼便见萧景渊从外间进来。他今日穿了件玄色常服,墨发以玉冠束起,眉眼深邃如潭,听闻宫诏,眸色微沉:“皇兄这时候召我们入宫,倒是稀罕。”
当今皇帝萧景琰是萧景渊的嫡亲兄长,登基不过两年,性情温和,却也深谙制衡之道。萧景渊身为先皇最宠爱的幼子,手握兵权,虽被封为摄政王平辅朝政,兄弟间却总隔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苏砚禾起身,理了理裙摆:“既来之,则安之。左右不过是宫宴或是议事,有王爷在,我怕什么?”她语气轻快,眼底却藏着几分审慎。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苏国师苏明远的嫡长女,上面三个哥哥,大哥苏轩是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二哥苏宇在大理寺任职,铁面无私;三哥苏辞则在太医院,医术精湛。这样的家世,本该是天之骄女,奈何苏明远宠妾灭妻,对嫡女不闻不问,反倒是对陈姨娘所出的庶妹苏甜呵护备至。
想起苏甜,苏砚禾眉峰微蹙。原主本是与江家公子江云舟有婚约的,却在去年十二月初十,被苏甜设计,生生夺了去。也正是那场混乱,原主落水,再醒来时,芯子就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中西医双科博士苏砚禾。
“王妃似乎有心事?”萧景渊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尖。
苏砚禾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入宫该穿哪件衣裳。”她转开话题,笑意浅淡,“王爷觉得,那件月白色绣玉兰的如何?”
萧景渊眸色柔和些许:“你穿什么都好。”
两人更衣梳洗,不多时便坐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车内铺着厚厚的锦垫,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苏砚禾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昨日三哥苏辞悄悄递来消息,说京郊宋家村近来有些不对劲,村里接连有人发热咳嗽,上吐下泻,像是染了时疫。太医院虽已派人去查,却迟迟没有确切消息传回。
“在想宋家村的事?”萧景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虽不管具体的民生琐事,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苏砚禾点头,语气凝重了些:“三哥说,情况怕是不太好。时疫这东西,拖不得。”
萧景渊指尖轻叩着膝盖,沉声道:“皇兄召我们入宫,或许与此事有关。宋家村虽小,却离京不远,若是真闹起瘟疫,恐会波及京城。”
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停在太和殿外。内侍引着两人往里走,殿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皇帝萧景琰端坐龙椅之上,脸色看着有些疲惫,见他们进来,微微颔首:“皇弟,皇弟妹,免礼吧。”
“谢陛下。”两人依礼谢恩,分宾主落座。
寒暄几句后,萧景琰果然话锋一转,提到了宋家村:“皇弟,京郊宋家村爆发时疫,太医院束手无策,已死了十几个人了。此事若处理不好,怕是会引发恐慌。你看……”
萧景渊眉心微锁:“陛下,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隔离病患,查明病因。臣愿举荐一人,前往宋家村主持防疫事宜。”
“哦?不知皇弟举荐何人?”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萧景渊侧头看向苏砚禾:“臣的王妃,苏砚禾。”
满殿寂静,连伺候的内侍都屏住了呼吸。谁不知道苏国师的这位嫡女,自小体弱,性子怯懦,别说处理时疫,怕是连见血都怕。
苏砚禾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朗声道:“陛下,臣妾虽不才,却也略通医术,愿前往宋家村,助朝廷渡过此劫。”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传闻中那个怯懦的苏四小姐判若两人。萧景琰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她,见她虽身着素衣,却身姿挺拔,眼神清亮,倒有几分将门之后的风骨——毕竟,她大哥苏轩可是以勇猛著称的骠骑大将军。
“皇弟妹有此心,朕心甚慰。”萧景琰沉吟片刻,点头道,“只是宋家村疫情凶险,皇弟妹一介女子……”
“陛下,”苏砚禾打断他,语气从容,“疫情面前,不分男女,只分能医与不能医。臣妾敢保证,定能控制住宋家村的疫情。”
她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作为中西医双料博士,她见过的疫情比这凶险百倍。非典、禽流感……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宋家村这点规模的时疫,在她看来,虽不可掉以轻心,却也绝非无法可解。
萧景渊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他从未看错人,苏砚禾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一股韧劲与胆识。
“好。”萧景琰终是应允,“朕便命你为钦差,前往宋家村防治时疫,所需药材、人手,尽可向太医院、顺天府调取。若有阻碍,可先斩后奏。”
“臣妾遵旨。”苏砚禾屈膝领旨,心中已然开始盘算防疫方案。隔离病区要如何划分,消毒措施要如何落实,退烧药、止泻药该如何配置,还有最重要的——查明病原体,对症施治。
从皇宫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马车行驶在回宫的路上,苏砚禾掀开一角车帘,看着夕阳染红的天际,深吸一口气。
“怕吗?”萧景渊问。
苏砚禾回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王爷忘了?我三哥是太医院的,我自小耳濡目染,医术虽不及三哥,应付这点时疫,还是够的。”
她没说的是,在另一个时空,她曾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在隔离病房里连续工作七十二小时;她曾为了研制疫苗,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比起那些,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萧景渊看着她眼底的光芒,不再多言,只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王府的力量,任你调动。”
“多谢王爷。”苏砚禾心头一暖。她与萧景渊的婚事,本是先帝旨意,带有几分政治联姻的意味,婚后相处的时日虽短,却也能感受到他并非传言中那般冷酷无情。
回到摄政王府,苏砚禾立刻着手准备。她让人去太医院取了大批药材,又从王府侍卫中挑选了二十名身强力壮、行事利落的,作为随行护卫兼杂役。青禾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小姐,那可是瘟疫啊,太危险了,您要不要再想想?”
苏砚禾拍拍她的手:“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在家看好王府,等我回来。”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让人给三哥送个信,就说我明日出发去宋家村,让他帮忙准备些烈酒和艾草,越多越好。”
烈酒可以消毒,艾草能净化空气,这些都是应对时疫的基础物资。
夜幕降临,王府灯火通明。苏砚禾坐在灯下,凭着记忆画出隔离区的规划图,又写下所需药材的清单,分门别类,条理清晰。窗外风声渐起,她却毫无睡意,脑海里一遍遍模拟着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方案。
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知识,是她最大的依仗。这大兴王朝虽没有抗生素、没有精密的检测仪器,但中医的辨证施治、草药的神奇功效,再加上现代的防疫理念,她不信治不好一场小小的乡村瘟疫。
“苏砚禾,你可以的。”她对着烛火轻声自语,眼底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穿越而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依附家族、任人欺凌的苏四小姐。她是苏砚禾,是能与死神抢人的医生。
夜色渐深,王府陷入寂静,唯有苏砚禾的书房,烛火亮至天明。
次日一早,苏砚禾带着准备好的人手和物资,登上了前往宋家村的马车。萧景渊亲自送到府门口,递给她一枚玉佩:“这是我的令牌,沿途关卡见此牌如见我,可畅通无阻。”
苏砚禾接过玉佩,入手温润:“王爷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缓缓驶离,萧景渊站在府门口,望着远去的车影,久久未动。身旁的侍卫长低声道:“王爷,需要属下暗中派人保护王妃吗?”
萧景渊摇摇头:“不必。她想做的事,让她去做。我们只需守好京城,等她回来。”他相信她,如同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马车一路颠簸,朝着京郊宋家村的方向驶去。苏砚禾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不断复盘着防疫要点。她知道,这场与瘟疫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