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离青石板路,行至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颠簸声。苏砚禾轻轻掀开一点车帘,望着车窗外飞退的田埂,不禁微微皱眉。越靠近宋家村,空气中仿佛就越有股说不出的滞涩感,像被什么捂住了,连风都显得很沉重。
“还有多久能到?”她回头问车外的侍卫。
“回王妃,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看到宋家村村口了。”
苏砚禾点头,放下车帘,目光投向对面坐着的萧景渊。今日他没穿朝服,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腰间佩剑未摘,显然做好了应对意外的准备。坐在两人中间的苏辞,正专心看着一本医书,可眉头一直微微皱着,看得出在为宋家村的疫情担忧。
昨天从皇宫回来后,萧景渊就提出要一同前往宋家村,苏砚禾本想拒绝。毕竟摄政王平日本就政务繁忙,而且宋家村疫源不明,实在没必要让他涉险。但萧景渊只淡淡说了句“你是本王的王妃,你的事,便是本王的事”,就让她没法再反对。
而三哥苏辞,听说她要去宋家村主持防疫,连夜从太医院赶来,非要跟着一起去。“小妹,你虽懂些医术,可时疫危险,三哥在太医院这么多年,多少有点经验,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他语气诚恳,眼中的担忧不像是装的。
苏砚禾心里一阵温暖。穿越到大兴王朝半年了,从刚开始对苏家人的疏离防备,到现在能真切感受到这份血脉相连的关怀,或许,这就是她在这个陌生时空逐渐扎根的证明吧。
“三哥,你太医院的工作怎么办?”她轻声问。
苏辞合上医书,笑道:“我已经跟院判请假了,说家里有急事。再说,现在宋家村的疫情才是最重要的,院判不会为难我的。”他顿了顿,看着苏砚禾,“话说回来,小妹,你真有把握?时疫可不比一般病症,稍有不慎……”
“三哥放心。”苏砚禾打断他,语气很笃定,“我知道事情的轻重。时疫虽然危险,但只要方法正确,未必不能控制。”她没具体说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只是说,“到了村里,我们得先了解清楚情况——病人都有什么症状?是集中在某些地方,还是全村都有?有没有什么共同的原因?这些都要查清楚。”
萧景渊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这时突然开口:“本王已经派人提前去打听了。宋家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家,现在村口已经被官府派人守住了,不让任何人进出。村里的情况,外面的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每天都有人发病,太医院之前派去的两个医官,听说也染上病了,现在情况都不知道怎么样。”
苏砚禾心里一沉:“连医官都被感染了?”这说明疫情的传染性比她想的还强,“他们用的什么药方?”
苏辞叹了口气:“我问过了,用的是普通治风寒的方子,看来是没找到病因。时疫这病,最讲究辨证,找不准根源,用药就没什么效果,甚至可能让病情更严重。”
说着,马车突然慢了下来,前面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王妃,前面就是宋家村村口了,官府的人不让过。”
苏砚禾三人对视一眼,萧景渊沉声道:“停车。”
马车停稳,萧景渊先下了车,苏砚禾和苏辞也跟着下来。刚站稳,就看见几个穿皂衣的衙役拿着长刀挡在路前,领头的是个满脸沧桑的捕头。捕头见他们穿着不凡,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几位是?宋家村现在是疫区,官府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请几位绕路吧。”
萧景渊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递过去。捕头接过令牌一看,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属、属下不知是王爷来了,死罪死罪!”
其他衙役见状,也都纷纷跪下。
萧景渊拿回令牌,语气平淡:“开门,我们要进村。”
“是是是!”捕头急忙爬起来,指挥衙役挪开路障,“王爷,王妃,里面情况不明,很危险,你们……”
“不必多说。”苏砚禾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村口那道简陋的木栅栏,栅栏上挂着几束干枯的艾草,明显是用来驱邪的,“你们守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准擅自进出,有特殊情况等我们出来再说。”
“是!”
穿过木栅栏,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苏砚禾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前的宋家村安静得有些奇怪——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几只瘦鸡在路边啄食,见了人也只是慢悠悠地挪了挪。
“这村子……太安静了。”苏辞的声音带着些不安,“平常的村子,就算是白天,也该有点动静才对。”
萧景渊看看四周,手按在剑柄上:“小心点,我们分开看看。”
“等等。”苏砚禾拦住他,从随身药箱里拿出几块棉布,又取了些艾草和薄荷,揉碎裹进布里,“把这个戴上,捂住口鼻。”
萧景渊挑眉:“这有什么用?”
“多少能挡挡气味,也能让人清醒些。”苏砚禾解释道,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的防护办法了,“时疫很多是通过飞沫传播的,捂住口鼻有好处。”
萧景渊不太明白“飞沫传播”是什么意思,但见她说得认真,就接过棉布捂住口鼻。苏辞也赶紧接过照做。
三人分开行动,苏砚禾沿着村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观察两边的房子。大多数人家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只有偶尔几家窗纸破了洞,能隐隐看到里面昏暗的样子。
走到村子中间的晒谷场时,她终于看到了人——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正抬着一副简易的木板担架,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看形状像是个人。他们走得很快,神色慌张,都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苏砚禾。
“等等!”苏砚禾连忙上前拦住他们,“你们要去哪里?担架上是什么人?”
几个村民被她拦住,吓了一跳,看清她的穿着后,更是显得十分不安。领头的中年汉子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贵人啊……这、这是王二家的,刚去世了,我们、我们要去后山埋了……”
苏砚禾心里一紧:“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有什么症状?”
“就、就在刚才……”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前几天开始发热,咳嗽,又吐又拉,吃了药也没用,刚才就……就没气了。”
症状和三哥说的一样。苏砚禾深吸一口气:“能让我看看吗?”
汉子愣了一下,面露难色:“贵人,这不太好吧……不太吉利……”
“我是医生,”苏砚禾语气严肃,“看看他的症状,也许能找到治病的办法,救其他人。”
汉子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身后的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那贵人小心点……”
苏砚禾示意他们放下担架,小心地掀开一点白布。担架上躺着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男子,脸色青灰,嘴唇干裂发紫,眼窝深陷,身上还有呕吐物的痕迹。她伸手摸了摸男子的颈动脉,确认已经没了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他发病几天了?期间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不干净的水,或者死的家禽?”苏砚禾一边检查一边问。
汉子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村里这阵子好多人都这样,一开始以为是着凉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就慌了。要说特别的……好像前阵子村头的河,水有点臭,好多人还是照样去挑水喝……”
“河水发臭?”苏砚禾抓住了关键,“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十来天前吧?”汉子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上游漂下来些死猪死羊之类的,把水弄脏了。”
苏砚禾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很多时疫的爆发都和水源污染有关,宋家村的疫情,可能就和那条被污染的河有关系。
“你们先别埋,找个偏僻的地方放着,用布盖好,等我处理。”苏砚禾吩咐道,“还有,村里的人都喝哪里的水?是不是都喝那条河的水?”
“是啊,”汉子叹了口气,“村里就这么一条河,大家吃喝洗漱都靠它。谁能想到……”
“从现在起,不准再喝河里的水!”苏砚禾加重了语气,“让村里的人都用井水,要是没有井水,就把水烧开了再喝,记住了吗?”
汉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见苏砚禾说得很严肃,还是赶紧点头:“记住了,记住了,贵人,我这就去告诉村里人。”
“等等,”苏砚禾叫住他,“村里现在还有多少病人?都在哪里?”
“大概……还有二三十个吧,”汉子的声音低了下去,“都在村西头的几间空屋里,没人敢靠近……”
苏砚禾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吧,按我说的做。”
看着汉子带着人匆匆离开,苏砚禾转身朝村西头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萧景渊和苏辞迎面走来。
“怎么样?”三人同时问道。
萧景渊先开口:“本王去了村东头,好几家都没人,看样子是已经……”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问了几个躲在家里的村民,说法和刚才那个汉子差不多,都是先发热咳嗽,然后上吐下泻,死得很快。”
苏辞也皱着眉说:“我看了几家门口扔的药渣,都是普通治风寒的药材,不对症。而且……”他顿了顿,“我发现村里卫生很差,垃圾到处都是,粪便也没人清理,这可能也是时疫传播的一个原因。”
苏砚禾把自己刚才的发现和猜测说了一遍:“我怀疑,这次的时疫可能和水源污染有关。村头的河水里有死的家禽,村民又一直喝河水,很可能是病菌通过水传播开了。”
“水源污染?”苏辞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小妹说得有道理!医书上也说过,‘浊水入腹,易生疫病’,看来问题可能就在那条河上。”
萧景渊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要是这样,那当务之急就是切断污染源,保证村民的饮水安全。”
“没错,”苏砚禾点头,“我已经让村民改用井水或者把水烧开了喝,接下来,我们得去看看那些病人的具体情况,好对症下药。另外,村里的环境卫生也要整治,得赶紧清理垃圾粪便,用石灰消毒。”
她看向萧景渊:“王爷,能不能麻烦你让人去附近的镇上买点石灰和木炭来?石灰可以消毒,木炭能净化水质。再找些人来,帮忙清理村里的垃圾,挖几个深坑用来掩埋垃圾和……死者。”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点艰难,但在疫情面前,必须面对死亡。
萧景渊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本王这就派人去办。”他转身对身后的侍卫交代了几句,侍卫领命后立刻骑马走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村西头看那些病人吧。”苏辞提议,语气有些急切。
苏砚禾却摇摇头:“等等,我们得先做好防护。”她从药箱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艾草和烈酒,“三哥,你带了银针和药材吧?”
“带了,太医院能用的,我都带了一些。”苏辞拍了拍自己的药箱。
“好,”苏砚禾说,“我们先用烈酒把手消毒,再把艾草点着带着,多少能起点作用。等会儿看病的时候,尽量别直接接触病人的体液,看完一个就用烈酒擦手。”
这些都是现代防疫的基本常识,虽然在这个时代条件有限,没办法完全隔离,但多一分防护,就多一分安全。
萧景渊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本来以为她只是凭着勇气来的,却没想到她这么细心周到,对防疫的事好像很有经验。
三人做好防护,朝村西头走去。越靠近村西头,那股浓重的药味和腥臭味就越刺鼻。远远地就能看见几间破旧的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门窗紧闭,门口一个人都没有,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苏砚禾深吸一口气,握紧药箱:“走吧,我们进去。”
萧景渊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本王先进去看看。”
没等苏砚禾反对,他就推开门先走了进去。苏砚禾和苏辞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一股混合着汗臭、药味和排泄物的臭味扑面而来,让人差点忍不住要呕吐。苏砚禾强忍着不适,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光,看清了屋里的情况。几张简易的木板床上,躺着十几个脸色青灰的病人,有的在痛苦地咳嗽,有的在小声呻吟,还有的已经昏迷,气息微弱。
一个像是临时来照顾病人的老婆婆,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看清他们的穿着后,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你、你们是……”
“我们是来给大家看病的。”苏砚禾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老婆婆,您别害怕,我们会想办法治好大家的。”
她走到最近的一张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孩子,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嘴唇干裂。苏砚禾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这孩子烧得很厉害。”她对苏辞说,“三哥,你先给他扎针退烧,我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苏辞点头,马上从药箱里拿出银针,熟练地在孩子身上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苏砚禾又走到另一张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中年妇女,上吐下泻很严重,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屋顶。苏砚禾仔细观察她的症状,又问了老婆婆一些情况,心里渐渐有了判断。这些病人的症状,很像现代医学说的细菌性痢疾或者伤寒,都是通过污染的水源或食物传播的肠道传染病。
虽然没有显微镜来确定病原体,但只要对症下药,控制住病情,再做好隔离和消毒,疫情应该能得到控制。
“三哥,”苏砚禾直起身子,对苏辞说,“这些病人大多是湿热内蕴,伤到了肠胃,我们得用清热解毒、止泻固肠的方子。我记得太医院有‘白头翁汤’的方子,对这类病应该有效,我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稍微调整一下。”
苏辞眼睛一亮:“小妹说得对!白头翁汤本来就是治湿热痢疾的,我怎么没想到!只是……”他有些犹豫,“这里药材不全,可能配不齐方子。”
“没关系,”苏砚禾说,“我们先把能找到的药材用上,尽量缓解他们的症状。王爷已经派人去镇上买东西了,到时候让他们顺便带些药材回来。”
她看向萧景渊,发现他正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屋里的情形,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不忍,也有凝重。
“王爷,”苏砚禾走过去,“这里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接下来的治疗和防疫,需要一步步来。”
萧景渊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虽然脸色有点白,但眼神依然明亮坚定,心里一动:“辛苦你了。”
苏砚禾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不辛苦。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职责。”
阳光透过窗缝,在昏暗的屋里投下一道微弱的光,光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苏砚禾看着那些在光中与病魔抗争的病人,又看看身边的萧景渊和苏辞,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信念——不管这场疫情有多可怕,只要他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挺过去。
这场与瘟疫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