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散去时,已是夜半。马车碾过寂静的宫道,苏砚禾靠着车窗,望着窗外掠过的宫灯虚影,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苏宇那句“死禽是有人故意丢弃”,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人为制造瘟疫,这等歹毒心肠,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她侧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萧景渊,他下颌线条紧绷,显然也在思忖此事。
“王爷觉得,会是谁?”她轻声问道。
萧景渊缓缓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能在京郊动手脚,又敢冒这么大风险,背后之人的势力定然不小。或许是冲着本王来的,或许……是冲着苏家。”
苏砚禾心头一动。冲着苏家?苏家大哥手握兵权,二哥在大理寺掌管刑狱,三哥在太医院,父亲是国师,看似权势滔天,实则树敌不少。尤其是大哥苏轩,常年驻守边关,性子刚直,得罪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也可能,是想借此扰乱京城,浑水摸鱼。”萧景渊补充道,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着,“天启初年,根基未稳,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
马车驶入摄政王府,青禾早已等在门口,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王爷,王妃,热水已经备好了,厨房还温着汤。”
“嗯。”萧景渊应了一声,看向苏砚禾,“先回房梳洗,有话明日再说。”
苏砚禾点点头,连日劳累加上心绪不宁,她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回到房中,褪去繁复的礼服,换上轻便的寝衣,泡在温热的浴桶里,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她望着水面上氤氲的热气,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宫宴上的一幕幕——苏明远复杂的眼神,陈姨娘躲闪的目光,苏甜看似怯弱实则怨毒的一瞥,还有江云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些人里,会不会有线索?
她摇了摇头,苏甜和陈姨娘虽可恨,却未必有这等胆量和能力策划一场瘟疫。苏明远呢?他虽是国师,却更重权位,这般损阴德的事,似乎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正想着,青禾端着姜汤进来:“小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夜里别着凉了。”
苏砚禾接过碗,抿了一口,忽然问道:“青禾,我去宋家村这段时间,府里和苏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
青禾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听苏家的丫鬟说,陈姨娘让府里的小厮去京郊买过几次东西,说是给苏甜补身子,可买的都是些寻常药材,还特意绕了远路去西边的铺子。”
“西边的铺子?”苏砚禾蹙眉,京郊西边多是荒地,没什么像样的药铺,“知道是哪家铺子吗?”
“好像……叫什么‘回春堂’?听着不像是正经药铺的名字。”青禾挠了挠头,“当时我也没在意,现在想想,是有点奇怪。”
苏砚禾放下姜汤碗,眼神锐利起来。陈姨娘向来抠门,给苏甜买补品,怎会舍近求远,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铺子?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
“这事别声张,我知道了。”她吩咐道。
青禾虽疑惑,还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苏砚禾刚用过早膳,就见苏辞来了。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三哥,怎么不多歇会儿?”苏砚禾连忙让他坐下。
苏辞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宋家村病患的详细记录,我整理了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对了,昨日宫宴上二哥说的事,你怎么看?”
苏砚禾接过册子,翻了几页,见上面记录得十分详尽,从发病时间到症状变化,再到用药情况,一目了然,不由赞道:“三哥整理得真仔细。”她将自己的疑虑和青禾说的事告诉了苏辞。
苏辞听完,眉头紧锁:“陈姨娘去西边买药材?西边那片荒得很,除了几个猎户,几乎没人住,哪来的药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顿了顿,“要不,我去查查那家‘回春堂’?”
“别,”苏砚禾拦住他,“三哥现在太惹眼,贸然去查容易打草惊蛇。我让人去查查就好。”她看向门外,“正好,王爷让人送早茶来了,我们问问王爷的意思。”
说话间,萧景渊的贴身侍卫秦风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见苏辞也在,行了一礼:“王爷让属下把这罐雨前龙井送来,说王妃和苏太医或许用得上。”
“秦风,”苏砚禾叫住他,“你在京中人头熟,帮我查个地方。京郊西边,有没有一家叫‘回春堂’的铺子?还有,最近有没有人见过陈姨娘身边的小厮去那边?”
秦风虽疑惑,还是立刻应道:“属下这就去查,傍晚给王妃回话。”
秦风走后,苏辞看着苏砚禾:“小妹,你怀疑陈姨娘?她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吧?”
“不好说。”苏砚禾摇摇头,“陈姨娘虽看似只在乎苏甜和争宠,但在苏家待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她背地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心思?而且,她和苏甜的性子,最擅长用小手段掩人耳目。”
正说着,萧景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卷宗:“二哥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是关于上游死禽的调查。”
他将卷宗递给苏砚禾,“大理寺的人在河边找到了几个装死禽的麻袋,上面绣着一个‘江’字。”
“江?”苏砚禾和苏辞异口同声地惊呼。
苏砚禾迅速翻开卷宗,里面果然有麻袋的图样,右下角一个小小的“江”字清晰可见。她的心沉了下去——江云舟,苏甜的丈夫,江家公子。
“江家……”苏辞喃喃道,“江家虽算不上顶级世家,但在京中也有些产业,江云舟的父亲是江定侯候爷,为人低调,怎么会做这种事?”
萧景渊沉声道:“未必是江家主使,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或者……是江云舟自己的主意。”
苏砚禾想起宫宴上江云舟看她的眼神,那种复杂难辨的情绪,难道真的和他有关?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报复她?还是为了苏甜?
“若真是江云舟,他一个文弱书生,哪来的渠道弄到那么多死禽,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上游?”苏辞提出疑问。
这也是苏砚禾的疑惑。江云舟虽娶了苏甜,但在江家并不受重视,手里没什么实权,根本没能力策划这一切。
“所以,他背后一定还有人。”萧景渊道,“陈姨娘的‘回春堂’,江家的麻袋,这两条线索或许能串起来。”
三人正说着,秦风回来了,脸色凝重地禀报:“王妃,属下查了,京郊西边根本没有什么‘回春堂’,但在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废弃的破屋,最近确实有人去过,附近的猎户说,见过一个穿着苏府小厮服饰的人,和一个陌生男子在那里交易,至于交易的是什么,没看清。”
“陌生男子?”苏砚禾追问,“有没有看清样貌?”
“猎户说离得远,没看清,只记得那人很高,走路有些跛。”
跛脚的高个男子?苏砚禾在脑海里搜索着相关的记忆,却毫无头绪。
萧景渊道:“秦风,再去查江家最近的往来,尤其是有没有接触过跛脚的男子。另外,盯着苏府的那个小厮,看他还会不会去西边。”
“是!”
秦风走后,屋内陷入沉默。线索看似多了些,却依旧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不如,我去问问父亲?”苏砚禾犹豫道。苏明远毕竟是苏府的主人,陈姨娘的动静,他未必一无所知。
苏辞皱眉:“父亲对陈姨娘向来纵容,怕是不会说实话,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萧景渊也不赞同:“苏国师心思深沉,在事情没查清之前,不宜惊动他。”
苏砚禾点点头,压下这个念头。她拿起那份卷宗,指尖划过那个“江”字:“不管怎样,江云舟这条线不能放。三哥,你在太医院有没有认识江家那边的人?或许能从侧面打听些消息。”
苏辞想了想:“江员外郎的夫人常年卧病,倒是常请太医院的人去看诊,我认识负责此事的李太医,或许可以问问。”
“那就麻烦三哥了。”
“自家兄妹,说什么麻烦。”苏辞起身,“我这就去太医院一趟。”
苏辞走后,萧景渊看着苏砚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事急不来。”
苏砚禾抬眸看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她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再复杂的谜团,似乎也有解开的希望。
“我知道。”她笑了笑,“不过,我总觉得,这背后的人,目标或许不只是制造一场瘟疫那么简单。宋家村离京城太近了,一旦疫情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渊走到她身边,目光深邃:“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找到他。”
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禾儿,这事危险,你……”
“我知道危险,但我不能不管。”苏砚禾打断他,眼神坚定,“宋家村的人是我救回来的,我不能让他们白白受苦。而且,这事牵扯到苏家,我不能置身事外。”
萧景渊看着她眼底的执拗,无奈又心疼,最终只化作一句:“凡事小心,有我在。”
苏砚禾点点头,心中暖意涌动。她低头看着那份卷宗,指尖在“江”字上轻轻一点。江云舟,陈姨娘,跛脚男子……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人和事,到底被什么线串在了一起?
她隐隐觉得,答案或许就藏在苏府那看似平静的后院里,藏在陈姨娘那看似无害的笑容背后。
午后,苏辞从太医院带回了消息。李太医说,江家最近确实有些反常,江员外郎夫妇频繁出入城郊的一座别院,而且,江云舟前阵子曾托人买过一批泻药,说是家里的仆人肠胃不适。
“泻药?”苏砚禾眼神一凛,“买了多少?”
“说是买了不少,够几十个人用的。”苏辞道,“当时李太医也没多想,现在想来,确实可疑。”
泻药,死禽,污染的水源……苏砚禾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江云舟买泻药,会不会是为了制造与瘟疫相似的症状,混淆视听?而那些死禽,才是真正的污染源?
“江云舟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辞不解,“他就算恨你,也犯不着用这么极端的法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或许,他不是恨我,而是……被人胁迫,或者有更大的图谋。”苏砚禾道,“我们得想办法见见江云舟。”
萧景渊沉吟道:“直接见他,他未必会说。不如……设个局。”
苏砚禾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萧景渊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苏砚禾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可行,只是……会不会太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景渊眸色锐利,“想要引蛇出洞,就得给他足够的诱饵。”
夕阳西下,将王府的琉璃瓦染上一层金辉。苏砚禾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晚霞,心中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们将踏入更深的漩涡。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总会有人与她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