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带回的消息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苏砚禾心头漾开层层涟漪。那间所谓的“回春堂”原是间废弃药铺，如今被一个姓李的外地商人盘下，改名“济世堂”，老板跛着一只脚，正是猎户口中那个与苏府小厮交易的男子。
“姓李？跛脚？”苏砚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查清楚他的底细了吗？”
“此人半个月前才来京郊，说是祖传的医术，来此营生。”秦风躬身回话，“属下派人盯着，发现陈姨娘每隔三日便会借着去城外上香的由头，绕去济世堂，每次都待一个时辰才走。”
萧景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沉了沉：“一个姨娘，频频去城郊药铺，还特意绕路，这其中定有古怪。”
苏砚禾看向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陈姨娘这些年在苏府靠着苏明远的纵容，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若只是为了苏甜的补品，断不必如此遮掩。
“让你盯着的那个小厮，可有动静？”她问道。
“那小厮昨日去过济世堂，出来时怀里揣了个油纸包，回府后直接去了陈姨娘的院子。”秦风道，“属下没敢靠太近，不知里面是什么。”
苏砚禾思忖片刻，看向萧景渊：“王爷，我想去苏府一趟。”
萧景渊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现在去？陈姨娘正提防着，怕是不好行事。”
“正因她提防，才更要去。”苏砚禾道，“我以探望父亲为由回去，顺道看看陈姨娘那边的动静。三哥说父亲这几日咳嗽得厉害，我正好带些药材回去，名正言顺。”
萧景渊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我让秦风带人跟着，在苏府外候着，有事随时传信。”他顿了顿，又道，“万事小心，不必急于一时。”
苏砚禾颔首，心中暖流微动。她转身回房取了药箱，里面除了给苏明远的止咳药材，还藏了些银针和解毒的药丸——防人之心不可无。
重回苏府，朱门依旧，只是门前的石狮子在秋阳下显得有些萧索。通报的丫鬟领着她穿过回廊，远远便见苏甜带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在花园里玩投壶，那男孩眉眼间竟有几分像陈姨娘，却丝毫不见苏明远的影子。
“那是……”苏砚禾脚步微顿。
“回四小姐，那是五少爷苏默。”丫鬟低声道，“陈姨娘前年生的，老爷宝贝得紧，上个月刚送去天香阁学本事。”
天香阁？苏砚禾心头一动。那是京中有名的杂学馆，教的却是些算学、机关之类的偏门技艺，寻常世家子弟极少会去。陈姨娘竟舍得让苏明远疼爱的幼子去那种地方？
“姐姐回来了？”苏甜已经看到她，脸上堆起甜腻的笑，拉着苏默走上前，“快叫四姐姐。”
苏默怯生生地看了苏砚禾一眼，躲到苏甜身后，小声叫了句“姐姐”，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
苏砚禾淡淡颔首，目光在苏默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这孩子眼神闪烁，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倒不像苏甜那般会装腔作势。
“父亲在书房？”她问道。
“在呢，”苏甜笑道，“爹爹这几日总念叨姐姐，说姐姐从宋家村回来辛苦了。对了，姨娘一早就去城外相国寺上香了，说是为姐姐和爹爹祈福呢。”
苏砚禾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那倒要多谢姨娘费心了。”她说着，径直往苏明远的书房走去。
苏明远正在看一份卷宗，见她进来，放下手中的狼毫，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回来了。”
“父亲。”苏砚禾行礼，将药箱放在桌上，“听闻父亲咳嗽，我带了些润肺的药材，让厨房炖了汤送来。”
苏明远“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宋家村的事，辛苦你了。”
“女儿分内之事。”苏砚禾垂下眼帘，“倒是父亲，要保重身子。二哥说大理寺查到些线索，宋家村的瘟疫怕是人为，父亲在朝中也要多加留意。”
苏明远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眉头紧锁：“此事我已知晓，你二哥性子急，查案虽严，却也容易冲动，你让他凡事多想想。”
父女俩说了几句闲话，苏砚禾借口去看看母亲的旧居，离开了书房。穿过抄手游廊，她熟门熟路地绕到陈姨娘的“露香院”外，院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在廊下缝补衣裳。
她装作闲逛的样子，在院外站了片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那姓李的到底可靠吗？昨日送来的东西，你藏好了？”是陈姨娘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虑。
“姨娘放心，我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了，谁也找不到。”一个小厮的声音应道，正是秦风说的那个常去济世堂的人。
“那就好。”陈姨娘松了口气，“记住，这事绝不能让老爷和那死丫头知道，否则我们母子三人都得死！”
母子三人？苏砚禾心头一震。陈姨娘只有苏甜和苏默两个孩子，难不成……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些，隐约能听到“天香阁”“李掌柜”“银子”几个字眼。苏砚禾正想再听仔细些，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姨娘的大丫鬟春桃走了出来，见她站在外面，吓了一跳：“四、四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苏砚禾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笑道：“路过，想找姨娘说说话，看来她还没回来。”
春桃眼神闪烁：“姨娘还在城外呢，怕是要晚些才回。小姐要是找她，不如改日再来？”
“也好。”苏砚禾点点头，转身离开，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陈姨娘和那姓李的掌柜之间，绝不止药材交易那么简单，而苏默在天香阁，恐怕也另有隐情。
回到摄政王府，她将听到的一切告诉萧景渊。
“母子三人……”萧景渊指尖敲击着桌面，“陈姨娘的两个孩子，难道都不是苏明远的？”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苏砚禾却觉得越来越有可能。苏甜的眉眼与苏明远毫无相似之处，苏默更是连半分苏家血脉的影子都没有，如今想来，陈姨娘这些年拼命讨好苏明远，或许就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秦风查到那李掌柜名叫李宋，是陈姨娘的同乡。”萧景渊道，“更巧的是，二十年前，陈姨娘还没进苏府时，邻居就叫李宋，两人是青梅竹马。”
苏砚禾倒吸一口凉气。青梅竹马，如今又在京郊私会，陈姨娘的两个孩子……
“这么说来，苏甜和苏默，都是陈姨娘和李宋所生？”她喃喃道，“那苏明远知道吗？”
“未必知道。”萧景渊道，“苏明远当年纳陈姨娘时，她已经怀了苏甜，只说是早产。后来生苏默，他更是被蒙在鼓里。陈姨娘这步棋，走得可真险。”
以妾室之身，在夫家生下外男的孩子，若是败露，不仅她自己会死，两个孩子也难逃一死。陈姨娘敢冒这么大的风险，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图谋。
“李宋在济世堂卖的是什么药？还有那小厮藏的东西，会是什么？”苏砚禾不解。
“或许……和宋家村的瘟疫有关。”萧景渊沉声道，“李宋是药铺老板，要弄到污染水源的东西，再容易不过。陈姨娘让小厮去交易，恐怕就是为了这事。”
苏砚禾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为了掩盖私情和孩子的身世，竟不惜用一村人的性命来搅乱局势，陈姨娘的心肠，竟歹毒至此。
“那江云舟呢？他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她问道。
“或许是被陈姨娘拿捏了把柄，不得不从。”萧景渊道，“江家虽不显赫，却也在意名声，若是被人知道江云舟娶的是外男之女，怕是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
正说着，秦风匆匆进来，神色凝重：“王爷，王妃，查到了！济世堂的李宋，昨晚悄悄去了天香阁，和五少爷苏默见了面。而且，属下在济世堂后巷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些废弃的药渣，三哥看了，说里面有几味药，正是宋家村瘟疫病患体内检测到的毒素成分！”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陈姨娘与青梅竹马李宋私通，生下苏甜和苏默，怕事情败露，便借着苏明远的权势遮掩。为了永绝后患，也为了给李宋和苏默铺路，两人联手策划了宋家村的瘟疫，想借此扰乱京城，浑水摸鱼。李宋负责提供毒素污染水源，陈姨娘则利用苏府的资源传递消息、打点关系，苏默在天香阁，恐怕是为了联络某些势力。而江云舟，多半是被他们抓住了把柄，被迫参与其中，帮忙处理后续，比如用泻药制造混乱。
“好狠的心。”苏砚禾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苏甜呢？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好说。”萧景渊道，“苏甜与陈姨娘最亲，或许知道些内情，也可能被蒙在鼓里，只当李宋是母亲的远房亲戚。”
“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事都该了结了。”苏砚禾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宋家村的冤魂，不能白死。”
萧景渊看着她，眸色深沉：“此事牵扯到苏府，若是闹大，苏家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你……想怎么做？”
苏砚禾沉默片刻，道：“我要让他们认罪伏法，给宋家村的百姓一个交代。至于苏家的名声……父亲宠妾灭妻，纵容至此，本就该付出代价。”
她不会因为苏明远是父亲，就包庇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原主的委屈，宋家村的血泪，都该有个公道。
萧景渊点头：“好，我让人把证据整理好，交给二哥。大理寺办案，讲究证据确凿，有了这些，陈姨娘和李宋插翅难飞。”
夜色渐深，摄政王府的灯火却亮了一夜。秦风将所有证据——李宋与陈姨娘的私会记录、济世堂的药渣、小厮的供词、苏默与李宋的接触……一一整理成册，交到了大理寺苏宇手中。
苏宇看到这些，脸色铁青，拍案而起：“简直岂有此理！”他当即下令，连夜缉拿陈姨娘、李宋和相关人等。
当大理寺的捕快闯入露香院时，陈姨娘正在给苏默写信，看到搜出的证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李宋在济世堂被抓时，还试图反抗，却被早有准备的捕快制服。
苏明远得知消息，如遭雷击，瘫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看着被押走的陈姨娘和前来报信的苏宇，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或许从未想过，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女人，竟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苏甜听到消息，在房里哭晕过去，江云舟站在一旁，脸色复杂，不知是解脱还是惶恐。
苏砚禾站在摄政王府的回廊上，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长长舒了口气。这场风波，终于要平息了。
只是她知道，这或许不是结束。陈姨娘和李宋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势力？苏默在天香阁联络的人是谁？这些，都还需要时间去查清。
但至少此刻，正义得到了伸张。宋家村的风，终于能吹散那弥漫的阴霾了。
萧景渊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披风：“天凉了，回去歇着吧。”
苏砚禾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她轻轻“嗯”了一声，与他并肩往回走。
前路或许依旧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他，有兄长，她便无所畏惧。这大兴王朝的医道之路，她会一直走下去，不仅要治病救人，更要荡清这世间的污浊与不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