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贵妃的胎像稍稍稳固，摄政王府却并未迎来片刻安宁。夜色刚浓，秦风便领了个浑身瑟缩的小宫女进来，那宫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宫装，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一见到苏砚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的家人！”
苏砚禾正与萧景渊核对秦风送来的查访记录，见这阵仗，不由蹙眉：“你是何人？有话起来说。”
“奴婢是万贵妃宫里的小桃啊！”小宫女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惊惶的脸，“王妃娘娘，奴婢知道一个秘密，一个会掉脑袋的秘密！若是被人发现是奴婢说出去的，奴婢和家里的爹娘弟弟，一个也活不成！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
萧景渊眸色一沉，示意秦风在外守着，屋内只留他们三人。苏砚禾递给小桃一杯温水：“先喝口水，慢慢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小桃捧着水杯，手指抖得厉害，喝了好几口，才勉强稳住声音，眼神里却依旧满是恐惧：“奴婢……奴婢前个月夜里，起夜经过贵妃娘娘的偏殿，听见里面有动静……就、就忍不住扒着窗缝看了一眼……”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里面……里面不光有贵妃娘娘，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背对着奴婢，奴婢没看清脸，可、可他身上的玉带，奴婢认得！是、是江丞相的！”
“江丞相？江云琛？”苏砚禾心头剧震，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江云琛是江云舟的亲弟弟，年纪轻轻便身居相位，向来以清正廉明著称，怎么会和万贵妃有染？
小桃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是他！奴婢不会认错的！那玉带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上面刻着‘江’字，整个京城只有江丞相有！而且……而且后来奴婢听贵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说，娘娘月信迟迟不来，请来的大夫诊脉后，支支吾吾不敢说，还是掌事宫女塞了银子，才知道是……是有了身孕！”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绝望：“奴婢当时就吓傻了！贵妃娘娘和陛下同房的日子，根本对不上！那孩子……那孩子根本不是龙种，是江丞相的啊！”
苏砚禾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难怪万贵妃的胎像如此不稳，难怪有人急于除之而后快——这哪里是宫闱争斗，分明是有人给皇帝戴了绿帽子，一旦败露，便是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祸！
萧景渊的脸色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捏得发白。他看向小桃，声音冷得像冰：“此事非同小可，你可有证据？”
“证据……”小桃慌乱地摇头，“奴婢不敢留下证据！但、但奴婢知道，他们每个月十五都会在偏殿见面，用的是‘醉流霞’的香气做暗号！前几日皇后娘娘送来那盆花，奴婢就觉得不对劲，可、可不敢说……”
醉流霞！苏砚禾瞬间想起那盆有毒的红花——原来那花不仅是皇后下毒的工具，还是万贵妃与江云琛私会的暗号！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你为何现在才来说？”萧景渊追问，眼神锐利如刀，“你就不怕我们把你交出去？”
小桃“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重重磕头：“奴婢实在没办法了！今日午后，掌事宫女突然问奴婢前个月十五夜里在哪里，奴婢知道，他们是要灭口了！江丞相权势滔天，贵妃娘娘深得圣宠，奴婢一家人就是蝼蚁，只有王妃娘娘您能救我们了！您在宋家村救了那么多人，求求您，也救救我们吧！”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撕碎的衣角，上面绣着半朵桃花：“这是奴婢的信物，若是奴婢死了，家里人会拿着另一半来找您，求您看在这块布的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
苏砚禾看着那块衣角，又看了看小桃哭得红肿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小宫女无疑是无辜的，却撞破了最致命的秘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可这秘密一旦说出去，牵连的何止是小桃一家？万贵妃、江云琛、江家，甚至可能波及皇帝的颜面、朝堂的稳定……
“你先起来。”苏砚禾扶起她，“此事我知道了，在我想出办法之前，你先在王府待着，秦风会安排好你的住处，保证你的安全。”
小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连磕头：“多谢王妃娘娘！多谢王爷！奴婢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秦风将小桃带下去后，屋内只剩下苏砚禾和萧景渊，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此事……该如何是好？”苏砚禾声音干涩。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卷入如此荒唐又凶险的境地。
萧景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若此事属实，万贵妃和江云琛必死无疑，江家也会被连根拔起。可……”他顿了顿，眸色复杂，“陛下盼子多年，若是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怕是会雷霆震怒，到时候血流成河，朝局动荡，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苏砚禾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一边是欺君罔上的重罪，一边是可能引发的朝局动荡，无论怎么选，似乎都是死局。
“小桃说的是真是假，还需确认。”萧景渊道，“秦风，去查江云琛每月十五的行踪，还有万贵妃的月信记录，务必查清。”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苏砚禾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万贵妃腹中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终究是条无辜的性命。可那对苟合的男女，又怎能因为一个孩子，便逃脱罪责？
“若是……若是小桃说的是真的，”苏砚禾声音极轻，“那之前给万贵妃下毒的人，会不会是江云琛？他想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萧景渊摇头：“不像。江云琛若想灭口，大可做得更隐蔽，不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还牵扯出皇后和太后。更像是……有人知道了真相，想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借刀杀人？苏砚禾心中一动。是谁知道了这个秘密？又想借谁的刀？是皇后？太后？还是……另有其人？
“明日，我再去宫里看看。”苏砚禾道，“或许能从万贵妃那里看出些端倪。”
萧景渊拉住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担忧：“太危险了。若是万贵妃知道你已察觉，定会对你下手。”
“我会小心。”苏砚禾回握住他的手，“总要弄清楚真相。无论是为了小桃一家，还是为了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亦或是……为了不让幕后之人得逞。”
她隐隐觉得，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江云琛与万贵妃私通，或许只是被人利用的一环，真正的黑手，怕是正躲在暗处，等着看这场大戏如何收场。
次日一早，苏砚禾以复诊为由再次入宫。暖阁里的气氛依旧紧张，万贵妃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见她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劳烦王妃跑一趟了。”万贵妃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少了几分前几日的痛苦，多了几分刻意的平静。
苏砚禾为她诊脉，指尖搭在她腕上，清晰地感受到脉象虽仍虚浮，却比昨日平稳了些，只是……这脉象之中，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
“娘娘恢复得不错，只是还需静养。”苏砚禾收回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榻边的香炉——里面燃着的，正是与“醉流霞”相似的熏香。
她心中了然，嘴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娘娘这熏香，虽能安神，却终究燥烈，不如换些温和的檀香，对胎气更好。”
万贵妃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强笑道：“多谢王妃提醒，回头就让人换了。”
苏砚禾又说了些安胎的注意事项，目光却一直在观察万贵妃的神色。她发现，每当提到“静养”“安心”之类的词时，万贵妃的眼神都会下意识地闪躲，显然是心中有鬼。
离开内室，苏砚禾正要去找掌事宫女问问燕窝的事，却在廊下撞见了江云琛。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正与一个太监低声说着什么，见苏砚禾过来，立刻收了声，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王妃娘娘。”
“江丞相。”苏砚禾颔首，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带——果然是羊脂玉的，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个“江”字。
江云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听闻王妃医术高明，救了贵妃娘娘，真是可喜可贺。”
“丞相过奖，只是尽医者本分。”苏砚禾淡淡回应，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说起来，丞相似乎与贵妃娘娘渊源不浅？连太后赏赐的燕窝，都要经过丞相的手呢。”
江云琛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王妃说笑了，不过是恰巧路过，替太后宫里的人捎带一程罢了。”
他的眼神看似坦然，苏砚禾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
“原来如此。”苏砚禾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到暖阁外，她对秦风低声道：“去查江云琛昨日是否与送燕窝的太监有过接触。”
秦风点头离去。苏砚禾望着江云琛离去的方向，心中已有了七八分肯定——小桃说的是真的。万贵妃腹中的孩子，确实是江云琛的。而那碗加了料的燕窝，恐怕就是江云琛为了灭口，借太后的名义送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想抛弃万贵妃，独善其身？
回到王府，秦风带来了消息：江云琛昨日午后确实见过那个暴毙的太监，两人在宫门口说了几句话，太监离开后不久，便死在了回住处的路上。
“还有，”秦风补充道，“查到上个月十五，江丞相说自己在府中处理公务，却有侍卫看到他夜里悄悄进了宫。”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江云琛。
苏砚禾坐在窗前，看着那盆从林府带来的紫苏，心中一片混乱。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告诉皇帝？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隐瞒不报？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怕那背后的黑手趁机作乱。
萧景渊走进来，见她愁眉不展，便知她已心中有数。他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苏砚禾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挣扎：“若是告诉陛下，会死很多人。若是不告诉……我们就是欺君之罪。”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萧景渊沉吟道，“让万贵妃‘意外’流产，对外宣称孩子没保住，再找个由头，将江云琛贬斥出京，远离朝堂。这样既能保全陛下的颜面，又能避免血流成河，还能让幕后之人无从下手。”
这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却也最不“公正”。万贵妃和江云琛犯下如此大错，却能全身而退，这让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之人，如何甘心？
“那小桃呢？还有那些被灭口的人呢？”苏砚禾问道。
萧景渊沉默了。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公正。
苏砚禾看着窗外的暮色，心中渐渐有了决定。她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不能让无辜的人白白牺牲，也不能让作恶的人逍遥法外。但……我也不能让朝局动荡，百姓遭殃。”
她看向萧景渊：“帮我一个忙，让小桃带着家人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至于万贵妃和江云琛……我们给他们一个了断。”
萧景渊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点了点头：“好。”
夜色渐深，摄政王府的灯火亮了一夜。苏砚禾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她知道，这是目前能想到的、代价最小的办法。
宫墙之内的秘密，终究要被掩埋。只是那片笼罩在皇帝头顶的阴影，或许会成为永远的隐患，在未来的某一天，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