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宫宴设在琼华殿前的广场上,夜幕初垂时,千盏宫灯已次第亮起,映得周遭的梧桐叶都泛着暖黄的光。玉阶之下,设了数十席案,瓜果蜜饯、琼浆玉液罗列其上,皇子公主、王公贵女们按品级落座,衣香鬓影间,尽是笑语晏晏。
苏砚禾坐在萧景渊身侧,月白色的素纱裙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裙摆轻晃,宛如月下流霜。她指尖轻捻着案上的一枚莲蓬,目光掠过席间——三皇子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谈诗论画,大公主萧月正带着几位郡主挑选乞巧的绣品,而几位新晋的贵妃与贵女们,则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她,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自皇后倒台、苏家嫡女的身份昭告天下后,她这位“摄政王王妃”便成了京中热议的焦点。有人赞她医术通神,救万民于瘟疫;有人叹她身世坎坷,终得圆满;也有人暗讽她起于乡野,怕是难登大雅之堂。今日这场七夕宴,说是共庆佳节,倒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皇弟妹瞧着有些心不在焉?”萧景渊凑到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莫不是在想该如何应对这场‘文斗’?”
苏砚禾抬眸看他,眼中漾起笑意:“王爷倒是了解我。只是没想到,穿越到这古代,还要应付这般‘才艺比拼’。”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现代人的调侃。
萧景渊眼底闪过笑意,伸手替她剥了颗荔枝:“放宽心,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正说着,司仪官高声唱喏:“乞巧宴始,请诸位殿下、贵女献艺!”
率先起身的是七公主萧乐的伴读,吏部尚书之女柳清鸢。她捧着一架古筝走到场中,素手轻拨,一曲《霓裳羽衣》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指法娴熟,曲调婉转,引得席间阵阵喝彩。弹罢,她还吟诵了一首自制的《七夕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连皇帝派来监宴的内侍都点头称赞。
紧接着,三皇子萧钰起身,朗声道:“某不才,献诗一首,《七夕夜思》:‘银汉横空夜色凉,鹊桥遥望两茫茫。人间多少痴儿女,争效双星渡远洋。’”诗风明快,却也道出了七夕的意蕴,赢得一片叫好。
随后,几位贵女轮番上场,或抚琴,或起舞,或吟诗作对,皆是风雅之作。大公主萧月笑道:“皇弟妹,众人都露了本事,你这位‘女神医’,也该让我们开开眼界才是。”
苏砚禾知道躲不过,便从容起身,对众人福了一礼:“既如此,臣妻便献丑了。只是臣妻所学,与诸位略有不同,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宫人很快搬来一架古琴。苏砚禾在琴前坐定,指尖轻搭在琴弦上,深吸一口气。周遭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她没有急着弹奏,而是抬眸望向天边的银河,轻声开口,唱的却是一段众人从未听过的腔调,粤语的婉转与缠绵,在宫宴的夜空中缓缓流淌:
“七夕问织女,怎会热爱牛郎
泪隔几光年,悠长似饿狼
这七巧佳节,渡鹊桥一趟
天规那管免还是慌
让苦恋释放
谁在意逆圣旨
为何定要到七夕方可见一次
难道中国传奇是定要变惨事
凭遗憾出诗意……”
她的声音清澈如溪,粤语特有的平仄转折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将牛郎织女相恋的执着与悲怆演绎得淋漓尽致。虽字词生僻,众人难懂其意,却能从那曲调中感受到深沉的爱恋与不甘——有对天规的质问,有对命运的抗争,更有对“遗憾出诗意”的反诘,与寻常七夕诗词的哀婉截然不同。
琴弦轻颤,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广场上静得能听到风吹过宫灯的轻响。
片刻后,大公主萧月率先抚掌:“好!虽听不懂词句,却觉得这调子直往人心里钻!尤其是那句‘为何定要到七夕方可见一次’,问得好!难道有情人便该受这般煎熬?”
一位老御史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光:“此曲虽语言奇特,却意境深远。寻常七夕之作,多叹别离之苦,此曲却有‘逆圣旨’之问,颇有几分……几分反抗桎梏的锐气!”
苏砚禾起身行礼,浅笑不语。她知道,这首现代的粤语歌,能在这古代宫宴上引起共鸣,靠的不是辞藻,而是那份跨越时空的、对真情与自由的向往。
“皇弟妹这曲子,当真是别开生面。”监宴的内侍笑道,“陛下若是在此,怕是也要赞一声‘妙哉’。不知王妃还有何佳作?”
苏砚禾心中一动,看向萧景渊。他眼中带着鼓励,微微颔首。
她重新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这一次,指尖下的琴音陡然一变,不再是缠绵婉转,而是变得铿锵有力,如金戈铁马踏破关山,似江河奔涌撞击崖壁!
没有歌词,只有激昂的旋律在夜空中回荡。她弹的是《中国人》的旋律,用古琴的铮铮铁骨,演绎出那份血脉里的厚重与骄傲。从低沉的开篇到激昂的高潮,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是盘古开天的壮阔,是大禹治水的坚韧,是秦汉雄风的豪迈,是唐宋风华的璀璨,更是历经风雨却始终挺立的脊梁!
席间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被这从未听过的激昂曲调所震撼。武将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眼中闪过沙场的烽烟;文臣们抚着心口,似感受到了文脉传承的力量;连年幼的皇子公主们,都停下了嬉闹,专注地听着。
苏轩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他仿佛看到了北疆的风雪,看到了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血;苏辞眼中泛起泪光,他想起了医书里记载的历代医者,救死扶伤,薪火相传;林如意坐在角落,望着女儿的背影,眼中满是骄傲。这是她的女儿,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当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广场上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此曲名为……”萧景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苏砚禾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亮而坚定:“此曲无名,却想赠予在座的每一位。我们生于斯,长于斯,血脉中流淌的,是同一份坚韧;骨血里镌刻的,是同一份执着。无论身份高低,无论境遇顺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兴人!”
她刻意将“中国人”换作“大兴人”,却丝毫未减那份赤诚。
“说得好!”一位白发老将军霍然起身,声如洪钟,“我们都是大兴人!当同心同德,护我河山!”
“同心同德,护我河山!”无数人起身附和,声浪直冲云霄,连宫灯都似被这股气势震得轻轻摇晃。
监宴的内侍眼中泪光闪烁,对着苏砚禾深深一揖:“王妃此曲,胜过千言万语。老奴定会将今日之事禀明陛下,让陛下也听听这振奋人心的旋律。”
夜宴后半段,气氛越发热烈。众人不再执着于比拼才艺,反而围着苏砚禾,追问那两首曲子的深意。她笑着一一解答,将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得更添几分抗争的勇气,将“大兴人”的团结说得浅显易懂。
离场时,萧景渊牵着苏砚禾的手,走在洒满月光的宫道上。
“今日,你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柔。
苏砚禾抬头看他,眼中映着月色与灯火:“或许,我只是做了一件简单的事——唱出心里的歌,说出心里的话。”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从乡野医者到王府王妃,历经风雨,却始终记得自己是谁。无论是那首质问天规的《七夕》,还是那首歌颂血脉的曲子,都是她内心的声音。
夜风拂过,带来桂花的甜香。苏砚禾知道,这个七夕,不仅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更是她与这个时代真正相融的开始。往后的路还长,但只要守住本心,带着这份对生命的热爱与对家国的赤诚,便无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