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觉醒前兆

作者:野良猫之道 更新时间:2025/11/15 14:20:03 字数:9328

十七岁的阿虚,是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异类。

这种格格不入,并非源于孤僻或遭受排挤,恰恰相反,在老师和大部分同学眼中,他是个“性格温和”、“从不惹事”的模范生。他会按要求完成作业,会在集体活动时站在恰当的位置,会在他人的笑话讲到笑点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模范生的表皮之下,某种东西始终在躁动不安。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世界,像一层涂抹得过于均匀的油彩,色彩鲜艳,秩序井然,却掩盖了底下某种更为粗糙、也更为真实的质地。

学校的图书馆,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这里的气息与外界不同,不是那种被统一净化和香氛处理过的“标准空气”,而是混合着旧纸浆、油墨以及岁月本身的味道。他总爱蜷在阅览室最深处的那个角落,一张老旧的、绒面磨损得有些发亮的沙发里,仿佛被这片知识的阴影所吞噬。

他身边的矮几上,堆放着如同奇珍异宝般的书籍。它们跨越了时空与文化的天堑,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杂处着:一本影印的《周易》宋刻本旁边,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一本边角卷起的《道德经》释义,压住了霍金的《时间简史》;更远处,还有《国富论》、《梦的解析》、几册《全球通史》,甚至几本封面模糊、专门论述紫微斗数与塔罗象征的玄学小册子。

这些书,是他从世界这个巨大而光滑的幕布上,强行撬下来的线头。他贪婪地收集它们,并非为了成绩或炫耀,而是试图从中找到某种能解释内心那持续不断的、微弱却执拗的警报声的答案。那警报,指向一种无处不在的“不真实感”。

今天下午的物理课,老师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讲解了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

阿虚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云层,脑子里却莫名响起了《道德经》中的句子:“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接着是佛教典籍里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东西方的话语,在此刻仿佛变成了描述同一头大象的不同盲人,他们的触感在阿虚的脑海中交汇、碰撞。

放学铃声是精确到秒的电子音。人流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粒子,沿着走廊、楼梯,涌向出口。阿虚逆着人流,走向图书馆。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光滑的地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条块。一群学生说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脸上的笑容灿烂、健康,充满了符合他们年龄的活力。完美得……像橱窗里的模特。

那违和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在图书馆的老位置坐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物理课的余韵和那恼人的违和感一并驱散。他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是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页面,直到停留在关于“劳动异化”的段落上:

“……工人对自己的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因为根据这个前提,很明显,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自身、他的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越少……”

冰冷的文字,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的思维之上。

轰——!!!

不是声音,是感知层面的宇宙大爆炸。

物理课的能量守恒!老子的“反者道之动”!佛教的缘起性空!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还有历史书中那些循环往复的王朝兴衰,玄学典籍里那些试图窥探命运轨迹的笨拙尝试……所有那些孤立闪烁的知识星辰,被一道无形而狂暴的引力撕扯、拉近、然后——

贯通!

一幅巨大、精密、残酷到令人窒息的世界底层运行图景,在他眼前悍然展开!

图书馆的景象消失了。温暖的光晕,木质的书架,纸张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劣质的舞台布景般剥落、坍塌。取而代之的,是奔流不息的、冰冷的绿色数据瀑布,冲刷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纤细而繁复的金色规则线条,它们如同活物般蠕动、交织,编织成一张覆盖天地、禁锢一切的巨网,既是世界的骨架,也是世界的牢笼。

而在这数据与规则之网的更深处, beyond the very fabric of reality,他“看”到了一个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形容的、庞大到超越理解极限的存在。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由无数的法律条文、闪烁的K线图、奔跑的时钟符号、标准化微笑的面具、以及各种代表着欲望与恐惧的扭曲符号汇聚而成。它像一条贪婪的、沉默蠕动的信息巨蟒,又像一张不断自我复制、覆盖一切的粘稠网络,紧紧地缠绕、寄生、甚至可以说替代了世界本该有的基础规则!

一种源于认知层面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嘀——!嘀——!最高警报!一级认知溢出!精神污染阈值突破!坐标:东经XXX,北纬XXX,已彻底锁定!”一个绝对冰冷、剔除了所有情感参数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外科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他的意识核心。

“目标确认。生命体征异常,思维模式严重偏离社会和谐基准线。判定为高优先级威胁。执行终极净化程序。”

阿虚僵硬地,如同一个生锈的提线木偶,一点点转过头。

图书馆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两个“人”。

他们身着剪裁完美、毫无褶皱的纯白色制服,光滑得仿佛刚刚从无菌车间里取出。他们的脸上,覆盖着同样纯白、光滑、没有任何五官起伏的面具,反射着周围扭曲跳动的数据光流,散发出一种非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清道夫

这个名词如同本能般从阿虚记忆的尘埃深处浮现,带着血红色的警告标签。

其中一名清道夫抬起了右手,掌心对着阿虚。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一股庞大、温暖到令人灵魂都要融化的能量洪流已然向他奔涌而来。这股力量并不携带物理层面的破坏力,它的目标直接且恐怖——覆盖他的意识,格式化他的记忆,抚平他所有的质疑、棱角与痛苦,将他重新编程回那个麻木、平静、充满“正能量”的“幸福”个体。

动不了!

他的身体被无形的规则之力牢牢钉在原地,连眨一下眼睛都成了奢望。更可怕的是他的意志,在那股温暖洪流的持续冲刷下,正以雪崩的速度瓦解、消融。那些刚刚贯通的知识,对世界真相的惊骇发现,所有构成“自我”的珍贵碎片……都在变得模糊、遥远,如同退潮时沙滩上的字迹。

一种深沉的、诱惑力极强的倦意包裹了他。放弃吧,接受它,回归那无忧无虑的平静,不好吗?思考是如此的疲惫,真实是如此的痛苦……

要……结束了吗?就这样……被“幸福”地……谋杀?

一股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不甘,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点烛火,在他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深渊里,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不。

不是声音,只是一个纯粹的意念,一个拒绝被泯灭的、最后的“我”。

就在这个意念迸发的刹那——

“吼——!!!”

一声震撼灵魂、蛮横撕裂现实结构本身的虎啸,如同从太古洪荒穿越时空而来,带着粉碎一切的野性与不屈,悍然闯入了这片被数据与规则绝对统治的领域!

咔嚓——轰隆!!!

图书馆那由钢筋混凝土和更为坚韧的数据结构共同构成的穹顶,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猛地撕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裂口!断裂的钢筋如同垂死的巨蟒般扭曲垂下,破碎的数据块混合着真实的混凝土碎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一道矫健、利落得如同出鞘军刺的身影,伴随着这道毁灭性的入口,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阿虚与清道夫之间的地面上,砸得脚下的数据流一阵紊乱荡漾。

光芒稍敛,现出来人的形貌。

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着一套深蓝色的工装连体服,肘部和膝盖处有着明显的磨损痕迹,甚至还沾染着几点深色的、疑似机油或干涸血渍的污点。但这身粗犷的工装,完全无法掩盖她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和那种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的、冷冽而强大的气场。她墨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干脆利落的高马尾,此刻因下坠的冲击而微微飞扬。她的脸庞线条清晰而锐利,鼻梁高挺,唇瓣薄而紧抿,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盯住猎物的母狼,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扫过被压制在沙发上的阿虚。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评估工具般的冷静,以及一丝……“又来一个”的了然。

而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她胯下的坐骑。

那是一头纯粹由凝练如实质的意志与概念凝聚而成的巨虎!它的体型远超自然界的任何猛虎,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流转着微光的乳白色,仿佛由最纯净的能量构成,却又带着血肉之躯般的力与美。琥珀色的兽瞳并非生物的眼球,而是两团永恒燃烧的、充满野性与不屈火焰的能量核心。它四爪扣地,微微匍匐前身,发出低沉而充满毁灭意味的咆哮,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暴风雪,瞬间与清道夫那“温暖”的净化力量形成了冰与火般的尖锐对峙。

“临界觉醒?能量波动强烈得像个信号塔。”工装御姐的目光在阿虚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麻烦和“算你走运”的细微弧度,“小子,你捅马蜂窝了。”

她似乎完全无视眼前两名散发着致命威胁的清道夫,只是随意地拍了拍那光芒巨虎的头颅,语气如同呼唤并肩作战的老友:

“‘小山君’,别让这些家伙小看了!”

那被唤作“小山君”的光虎,仿佛能听懂人言,发出一声带着亢奋战意的震天咆哮!庞大的虎躯猛地人立而起,但在它即将扑出的瞬间,形态发生了超乎想象的变化——它不是冲出去,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解、重组!庞大的身躯在瞬息间化作两道无比凝练、充满毁灭性力量的白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飞入工装御姐微微张开的双手之中。

流光收敛,化为实体。

那是两把造型极其科幻、充满机械美感的大型手炮。通体依旧是那种纯净的、仿佛能吸收周围光线的白色,枪身线条流畅而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隐约可见类似生物肌肉纤维般的能量脉络在内部搏动,枪口处萦绕着令人心悸的、扭曲空气的能量微光。

砰!砰!

几乎没有瞄准的过程,在清道夫的能量洪流即将彻底淹没阿虚的前一刹那,御姐双手交叉于胸前,沉稳地扣动了扳机。并非震耳欲聋的火药爆炸声,而是两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在灵魂上的能量激发声。

从双枪枪口中射出的,并非实体弹药,而是两道高度压缩、凝练到极致的白色能量脉冲。这两道脉冲并非射向清道夫本身,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手术刀般,轰击在那股正持续涌向阿虚的、“强制幸福”的规则洪流最核心、最脆弱的“节点”上!

“嗤——嗤——!”

如同超高温等离子流喷射在万年寒冰上,又如同最强烈的酸液滴落在最活泼的金属表面。那温暖、同化、充满诱惑力的力量,与白色能量脉冲接触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规则层面的湮灭反应!没有爆炸的烟火,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概念被强行抹除的消融声。那股几乎要将阿虚从存在层面彻底洗去的洪流,在这更为尖锐、更为坚定、代表着绝对“否定”与“自由”的意志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瓦解、崩溃,消散于无形!

阿虚身上那无形的禁锢瞬间消失,他猛地从沙发上滑落,单膝跪地,双手支撑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他贪婪地呼吸着虽然混杂了尘土与能量残渣、却不再有那恐怖“净化”力量的空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工装御姐——凌霜,保持着射击后的姿势,双枪依旧稳稳地指向两名清道夫,眼神锐利如初,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她甚至还有余暇用冷静的、如同汇报实验数据般的语调开口,不知是在对谁说明,还是纯粹的个人习惯:

“规则攻击类型:‘终极正能量灌输’,序列等级A。已被‘自由意志·概念抹除弹’中和。目标威胁度,确认为高。”

她的目光再次扫向狼狈不堪、几乎虚脱的阿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阿虚耳中的嗡鸣:

“菜鸟!脑子还没被洗成空白吧?能动就吱声!我们没时间在这里耗着!”

阿虚挣扎着抬起头,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大脑更像是一团被投入高速离心机的浆糊,各种混乱的图像、知识、恐惧和刚才那颠覆认知的战斗场面疯狂搅拌。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似乎有极其稀薄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色光晕在他指间不受控制地缠绕、流转。那光晕极其微弱,却顽强地试图勾勒出某种形态——那似乎是一只飞鸟,试图振翅高飞,却又因为能量不足而一次次溃散、无法稳定成形。

白鸦……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血脉相连般的熟悉与焦急。他能感觉到,并非那光晕本身缺乏能量,而是他自己,他的精神,他的意志,如同被抽干了的蓄电池,无法提供让它稳定具象化的力量!心兽是意志的体现,而意志,需要能量来驱动!

“我……”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系统……那个怪物……我看到了……”

“看到了阿赖耶识系统,和上面那个靠吸食所有人‘可能性’而肥硕的‘癌’,对吧?”凌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干脆利落,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心理震撼等会儿再回味!你的认知溢出在它们眼里就是黑暗中的探照灯!不想被后续赶来的清道夫大队碾碎,就立刻给我爬起来!”

她话音未落,图书馆四周的空间开始发出更加剧烈、更加不祥的扭曲波纹。墙壁上的数据流变得狂乱失序,金色的规则线条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更多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纯白身影,开始如同从水底浮上般,从这些扭曲的空间节点中缓缓浮现、凝聚。

至少又有四名,不,是六名清道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图书馆的各个入口和窗口,彻底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将他们两人包围在了中间。

冰冷的、纯粹的杀意,混合着数据空间特有的那种虚无与绝对秩序感,如同严冬的寒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几乎要冻结人的血液。

阿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无法成形、若隐若现、完全依赖他此刻濒临枯竭的精神力维系的心兽光晕,又望向挡在前方,以白虎双枪与整个世界的恶意冷静对峙的凌霜。

她独自站在那里,工装染尘,身形在庞大的图书馆和众多清道夫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一股宁折不弯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没有犹豫的时间,没有权衡的余地。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那惊鸿一瞥的“真实”的无法割舍,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和身体的极度疲惫。

他咬紧牙关,用尽此刻所能榨取的每一分力气,从地上撑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向她奔去。

“我……我跟你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然而,就在他迈出几步,接近凌霜身后的瞬间,大脑深处仿佛有某根保险丝,“啪”地一声,彻底熔断。

那强行贯通所有知识星辰的恐怖负荷、窥见世界底层残酷真相的精神冲击、对抗“净化”洪流的意志消耗,以及竭力维持心兽雏形却徒劳无功的绝望感……所有这一切累积起来的压力,远远超过了一个十七岁少年身心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的意识,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后猛然断裂的弓弦。

眼前凌霜那飒爽的背影、周围扭曲的数据流、冰冷的清道夫面具……所有景象都开始疯狂旋转、模糊,色彩混合成一片混沌的漩涡,最终坍缩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他最后听到的,是远处传来更加密集、尖锐的“净化”能量脉冲破空声,以及凌霜一声似乎带着些许无奈的咋舌。

“啧,真是麻烦。”

随即,他的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连时间感都失去的沉寂与黑暗。

……

不知在虚无中漂浮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阿虚的意识在混沌的海洋深处挣扎,如同溺水者试图抓住一根稻草。一些破碎的、带着尖锐边角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烁、碰撞:

奔流的绿色数据瀑布……

金色的规则牢笼线条……

庞大的、无声蠕动的信息怪物……

纯白的、无面的清道夫……

撕裂现实的虎啸与那从天而降的工装身影……

还有他自己手中,那微弱、顽抗、却最终无法成形的白色光晕……

这些画面带来一阵阵灵魂被切割般的剧痛。

他试图集中精神,试图抓住那白色的光,却只觉得无比的疲惫,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游泳,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向下沉沦。

……

当一丝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光感,如同针尖般刺入他沉重的眼皮时,阿虚艰难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眼帘掀开一条细缝。

模糊的视线如同蒙着水雾的玻璃,缓慢地对焦。

没有图书馆高大的穹顶,没有书架,也没有那些令人心悸的奔流数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低矮的、看起来像是未经任何粉刷的混凝土天花板,几根粗细细细的金属管线和电缆暴露在外,蜿蜒着通向黑暗的角落。一盏散发着稳定却不算明亮白光的简易LED灯板,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粗糙的墙面上投下硬朗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与图书馆或外面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有机油特有的腻感,有陈年灰尘的土腥味,有金属的冰冷锈蚀气,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臭氧放电后的味道。这是一种粗粝的、未经修饰的、却异常真实的气息。

他正躺在一张不算柔软、但支撑性还不错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件略带磨损的深蓝色工装外套——正是凌霜身上那件。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带着一阵剧烈的、仿佛颅骨都要裂开般的钝痛,汹涌地冲回他的大脑。他闷哼一声,用手臂支撑起如同散架般疼痛的上半身,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被废弃已久的地下防空洞,或者是某个大型建筑的底层设备间改造而成的临时据点。空间不算太大,约莫四五十平米,堆放着许多看不出具体用途的金属零件、废弃的电子元件,以及几个结实的、印着模糊编号的军用绿色物资箱。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明显是手绘的城市区域图,材质像是拼接起来的牛皮纸,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箭头和潦草的文字,显得凌乱不堪,却又隐隐透露出某种严密的逻辑和规划。

而在角落的一个由金属工作台和仪器架拼凑而成的工作区前,那个救了他的工装御姐——凌霜(现在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背心,清晰地勾勒出她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肩背肌肉线条)正背对着他,专注地摆弄着桌上那两把由白虎“小山君”化形而成的白色手炮。她的动作熟练而精准,拿着某种工具在枪械的关节和能量传导处进行微调,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像是在进行精密的维护保养。

似乎是听到了他起身时行军床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凌霜头也没回,清冷的声音在略显空旷而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响起,带着一丝回声:

“醒了?”

阿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一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嗯。”

凌霜放下手中的工具,转过身,那双锐利依旧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审视和评估意味:“精神严重透支,伴有强烈的认知冲击后遗症。身体有轻微脱水迹象。能在这种程度的冲击下,不到三小时就恢复意识,你的基础意志力……还算及格。”

她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甚至没有询问,随手就精准地抛到了阿虚的怀里。

“慢慢喝,别呛死。”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然后,名字。”

阿虚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凉的水瓶,那温度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费力地拧开瓶盖,先是小心翼翼地润了润嘴唇,然后才克制着贪婪的欲望,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清凉的水流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慰藉。

“……阿虚。”他放下水瓶,声音依旧虚弱,但清晰了一些。

“阿虚?”凌霜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略显虚无的名字有了一丝兴趣,但并没有深究,“我叫凌霜。名字在这里,只是个便于称呼的代号。”

她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手绘地图前,白皙的手指准确地点在某个被醒目的红色记号笔狠狠圈出来的区域——阿虚认出,那正是市图书馆及其周边街区的大致轮廓。

“你很幸运,小子。”凌霜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事实重量,“也极其不幸。幸运的是,我刚好在相邻街区执行常规侦察任务,捕捉到了你那堪比节日烟花般显眼的‘认知溢出’信号波峰。不幸的是,从你看到系统真相的那一刻起,你的名字——或者说,你这个‘异常个体’的识别码——就已经被永久录入阿赖耶识系统的最高优先级清除列表了。”

她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直刺阿虚的眼底。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打断‘净化程序’,你现在已经是一具被清空所有个人记忆与独立思维、重新载入标准‘幸福’模板的空壳了。你的身体会继续行走,微笑,工作,消费,成为维持这个系统运转的一颗合格的、永不生锈的齿轮。”

阿虚握紧了手中的水瓶,冰凉的塑料外壳在他掌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图书馆里那温暖而恐怖的“净化”洪流,仿佛再次从记忆深处涌来,包裹住他,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些……白色的……清道夫……”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理解这超乎想象的现实,“还有……系统……阿赖耶识……那个……怪物……”

凌霜双臂环抱在胸前,倚靠在堆满杂物的桌沿,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阿虚脸上无法掩饰的恐惧与茫然,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阿赖耶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这个世界真正的、唯一的‘操作系统’。它维持着物质世界的基本稳定,记录并执行着所有的‘因果’规则。而我们所有人,理论上都只是运行在这个系统上的、被许可存在的‘应用程序’。”

她顿了顿,伸手指了指阿虚,又指了指自己。

“至于我们,包括你体内那只还没能力完全显形的‘鸟’,以及我的‘小山君’,则是这个系统无法识别、无法兼容,并且会对其稳定构成威胁的——病毒,或者更准确地说,系统漏洞。”

“病毒……漏洞……”阿虚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充满隔离与敌意的词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孤独与危险。

“没错。”凌霜点头,语气斩钉截铁,“因为我们意外获得了‘超越系统许可的自我意志’,我们看到了系统不想让任何‘程序’看到的‘底层代码’和‘真实’。而清道夫,就是系统内置的、最高效的‘杀毒引擎’和‘漏洞修复程序’。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发现、隔离、并动用一切权限,彻底清除我们这些‘异常进程’。”

她的目光扫过阿虚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以及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双手时,那指尖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微弱白光的迹象。

“而你,阿虚,你的觉醒过程,就像是在一片绝对黑暗的森林里,点燃了篝火,还拉响了防空警报。你吸引了附近所有的猎手。今天出现的只是常规巡逻单位,下次,可能就是专门处理高威胁目标的‘执行者’小队了。”

地下据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LED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在滋滋作响。凌霜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像一块块寒冰,砸在阿虚的心上。

“那我……该怎么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带着一丝绝望的茫然。

凌霜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阿虚那依旧无法稳定成形、只是偶尔如呼吸般闪烁一下的白色光晕上。

“活下去。”她言简意赅地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向那团微弱的光晕。

没有接触,但阿虚明显感觉到,自己与那光晕之间的联系似乎被某种外力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团光晕微微震颤,仿佛受到了某种安抚,闪烁的频率稍微稳定了一些,那飞鸟的轮廓也清晰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你的‘心兽’——你叫它‘白鸦’是吧?”凌霜收回手指,语气依旧平淡,“它是你自身意志的具象化,是你灵魂的倒影。它并非拥有独立的能量,它的存在、形态、力量,完全依赖于你——宿主的精神能量和意志强度。”

她说着,目光转向自己靠在桌角的那对白色手炮。几乎在她视线投过去的同时,那对手炮仿佛响应着她强大而稳定的意志,无声地分解成两道流淌的、凝实的白色光带。光带在空中优雅地交织、缠绕,最终如同时光倒流般,重新凝聚成那头威猛的光虎——“小山君”。

但与之前那战意沸腾、咆哮撕咬的战斗姿态截然不同,此刻的“小山君”显得安静而温顺。它巨大的头颅亲昵地、带着全然依赖般地蹭了蹭凌霜的小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满足意味的呼噜声,然后便慵懒地蜷缩在她脚边,琥珀色的兽瞳半眯着,仿佛沉浸在最安心的休憩中。它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平稳而深厚,与凌霜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气息浑然一体。

“看到了吗?”凌霜看着脚边如同大猫般温顺的光虎,声音似乎在不经意间放缓了些许,“心兽是我们意志的延伸,是我们对抗系统的武器,但它们本身并非永动机。战斗时,它们会极致地回应我们的决意,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但这力量源泉,是我们自身的灵魂。每一次高强度的战斗、每一次具象化维持,消耗的都是宿主的精神力。当精神力濒临枯竭,心兽便无法维持武器的形态,会自然回归这最初始、最本质的‘心兽’之形。这并非它们虚弱,而是我们自身需要休憩,需要恢复。”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阿虚,眼神变得严肃:“你的白鸦无法稳定,不是它的问题,是你自己的精神在窥见真相和抵抗净化时消耗太大,现在虚弱不堪。你需要休息,需要恢复,更需要……学会如何掌控和运用你的意志,如何为你的心兽‘供能’。”

阿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里存在一个精神的“空腔”,正传来阵阵虚弱的回响。他明白了,白鸦的微弱,映照的是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力量的匮乏。他与白鸦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凌霜看着他若有所悟的样子,重新抱起双臂,恢复了那副冷静的模样。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阿虚。”她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而坚定,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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