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矛盾的冰霜
最近的凌霜,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阿虛感覺自己不是在訓練,而是在參加什麼極限生存挑戰賽,還是那種隨時可能喪命的版本。
"這日子沒法過了..."阿虛一邊做着反應訓練,一邊在心裏哀嚎,"師父這幾天是吃錯藥了嗎?再這樣下去,我懷疑我活不到領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了..."
這不僅僅是阿虛一個人的感受,連他肩頭的白鴉都變得格外敏感。只要凌霜一靠近,白鴉的羽毛就會不自覺地微微蓬起,琉璃眼瞳中充滿了警惕,彷彿面對的是一頭隨時可能暴走的兇獸。
訓練已經不能用"嚴苛"來形容,那簡直是摧殘。對練不再是教學,更像是生死搏殺。凌霜出手毫不留情,動輒便是心獸武器化的雙槍壓制,好幾次阿虛都是被醫療組從訓練場擡出來的。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阿虛看着自己身上新舊交錯的淤青,欲哭無淚,"早知道當初在圖書館被清道夫抓走算了,至少死得痛快..."
雖然蘇婉的治療總能讓他快速恢復,但精神上的壓力和那種被最信任的人毫不留情攻擊的委屈與恐懼,卻在不斷累積。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一個無形的牢籠裏,而看守這個牢籠的,正是他曾經最信賴的師父。
終於,在一次幾乎讓他窒息的雙槍火力網覆蓋訓練後,阿虛徹底崩潰了。他拖着遍佈淤青和輕微骨裂的身體,沒有回第七序列那間冰冷壓抑的休息室,而是憑着記憶,踉蹌地摸到了後勤與醫療支援組所在的區域,找到了蘇婉的辦公室。
"蘇婉姐..."他敲開門,聲音沙啞,臉色蒼白得像張紙,身上的傷不言自明。
蘇婉看到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扶進來,手中泛起柔和的綠色光芒,開始爲他治療。"怎麼回事?又是凌隊...?"她的話沒說完,但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
阿虛低着頭,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他靠在柔軟的診療牀上,感受着那溫暖治癒的能量流遍全身,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了一些。白鴉也疲憊地落在他枕邊,閉上了眼睛。
這裏沒有冰冷的殺氣,沒有無止境的壓迫,只有蘇婉姐溫和的氣息和藥草的清香。阿虛幾乎要沉沉睡去,感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喘息的避風港。
"蘇婉姐,你說師父是不是討厭我了?"阿虛忍不住問道,"她最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礙眼的累贅..."
蘇婉輕輕嘆了口氣,正要回答,辦公室的門卻被無聲推開。一股熟悉的、帶着寒意的氣息瀰漫進來,瞬間打破了這份難得的寧靜。
凌霜站在門口,依舊是那身筆挺的工裝,臉色冰寒,目光如同兩把冰錐,直直釘在阿虛身上。
"誰允許你擅自離開訓練區域?"她的聲音冷得能凍裂空氣,整個房間的溫度彷彿都下降了好幾度。
阿虛身體一僵,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傷口被牽扯,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白鴉也瞬間驚醒,警惕地飛起,懸浮在阿虛身前,發出威脅性的低鳴。
蘇婉停下了治療,站起身,擋在阿虛和凌霜之間。一向溫和的她,此刻臉上卻帶着明顯的怒意。
"凌霜!你看看你把他弄成什麼樣子了!"蘇婉的聲音帶着罕見的嚴厲,"這已經不是訓練了!你這是要他的命!"
凌霜眉頭緊蹙,語氣生硬:"我的隊員,怎麼訓練是我的事。弱者,沒有選擇的權力。"
"弱者?"蘇婉氣笑了,她指着阿虛身上那些新舊交錯的傷痕,"他要是弱者,早就死在你的'拜師試煉'裏了!他能活到現在,靠的不是你的'折磨',是他自己的意志和潛力!而你現在在做什麼?你在摧毀他的意志!"
凌霜嘴脣抿緊,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但語氣依舊冰冷:"我是在讓他變得更強。"
"用這種方式?"蘇婉毫不退讓地逼視着她,"凌霜,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麼?"
凌霜身體微微一僵,別開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蘇婉上前一步,聲音拔高,帶着洞察一切的銳利,"你不就是害怕嗎?害怕赤焰的挖角?害怕高層的覬覦?害怕自己這唯一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弟子,會被別人搶走,或者像以前那些...一樣消失嗎?!"
凌霜猛地轉頭看向蘇婉,冰封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紋,那是一種被戳中心事的困擾與狼狽。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
蘇婉看着她這副樣子,又是生氣又是心疼,語氣放緩了些,卻依舊帶着責備:"所以你就要用這種把他逼走、讓他恐懼你的方式,來證明他不會離開?凌霜,你矛盾不矛盾啊!既然那麼害怕失去,你就不能學着對他溫柔一點嗎?非要把所有人都推開,把自己凍成一坨冰山,你就舒服了?!"
"我..."凌霜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看着蘇婉那瞭然又帶着痛心的眼神,看着阿虛蒼白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委屈和恐懼,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她緊握的拳頭微微鬆開,又再次握緊,那雙總是銳利如刀的眼睛裏,頭一次染上了某種無措和...掙扎。那眼神複雜得讓阿虛都感到驚訝,彷彿冰層之下真的有暗流在洶涌。
她猛地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快步離開了蘇婉的辦公室,連一句交代都沒有,那背影竟帶着幾分倉惶。
辦公室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藥草嫋嫋的清香。
蘇婉嘆了口氣,轉身繼續爲阿虛治療,語氣恢復了以往的溫和:"別怪她,阿虛。她就是個彆扭到極點的傢伙,明明比誰都在乎,卻偏偏要用最糟糕的方式來表達。你是她這些年來唯一認可的弟子,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這份重視。"
阿虛躺在診療牀上,看着天花板,腦海中回放着凌霜剛纔那罕見的、近乎狼狽的神情,以及蘇婉姐那些一針見血的話。
害怕...被搶走嗎?所以那些近乎謀殺的訓練,那毫不留情的雙槍,那冰冷的言語...都是因爲她害怕失去?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這些日子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霾和恐懼。他忽然覺得,那座看似無法逾越、冰冷刺骨的冰山,內部或許並非完全凍結,也可能有着不爲人知的脆弱與矛盾。
"原來師父也會害怕啊..."阿虛喃喃自語,心裏五味雜陳。他既爲師父的在乎感到一絲莫名的溫暖,又爲她這種極端的表達方式感到無奈。
他閉上眼睛,感受着傷口在蘇婉的治療下緩緩癒合。或許,他需要的不是逃離,而是...想辦法,去理解那座冰山,甚至...去融化那冰層的一角?雖然這個任務看起來比對付清道夫還要困難得多。
"算了,"他嘆了口氣,"誰讓我攤上這麼個彆扭的師父呢..."
(第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