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代,你到底在哪里……
羽生惠美将心神沉入虚无,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四周的共鸣力。
在百鬼强大的共鸣力洪流之下,必定存在一个源头——那就是小内代的本体。
然而,那个核心始终隐匿无踪。
小内代被称为“胆小鬼”并非没有缘由:祂极其擅长隐藏自身气息,这份谨慎甚至招致其他神明的讥讽。
“主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任由这些鬼怪散发的共鸣力继续扰乱,情况只会更糟。它们是实体,我可一举清除。如何?”见羽生惠美眉头紧锁、一筹莫展,明秋提议道。
“不行…事情没那么简单…”羽生美惠睁开眼,深吸一口气,“但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法。”
她不再刻意“寻找”,而是彻底敞开身心,任由庞杂的共鸣力冲刷而过。她开始感知那构成所有喧嚣的“基底”。
羽生释放自身的共鸣力,与百鬼的共鸣力相互交织。
就在那一瞬间——
“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我……”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羽生耳中。
“找到了。”
小内代,这位怯懦的鬼神,并非躲藏在某处,而是将自身融入了百鬼的共鸣力之中——祂正以自己的存在驱动着整支游行队伍。
羽生惠美缓缓抬手,并非指向某个具体方位,而是轻柔地拂过面前的空气,如同抚摸一片无形的帷幕,低声呼唤:
“小内代…别怕…我知道,你不是胆小鬼。”
在旁人眼中,一切如常。百鬼队伍仍在漫无目的地行进。
“现身吧,渡海师傅,渡海小内代……”
刹那间,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
百鬼仍在行进,但驱动它们的核心力量正悄然抽离。混乱的共鸣力如退潮般减弱,却未消失,而是从狂暴的激流化作温顺的溪水。
空气中,一点微光开始凝聚。
如同亿万萤火从百鬼队伍中汇向羽生惠美掌心所对的那片虚空。
光点旋转、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而蜷缩的人形轮廓。它如此微小,仿佛一触即碎。
“……为…为什么……”那哽咽的细微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只是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回荡在羽生惠美的意识深处,“……为何知道……我的名讳……”
“主人,机会来了!”明秋抬起手。
“等一下!明秋……”羽生美惠凝视着小内代的虚影。共鸣力不断流入她体内,随之而来的还有《神之录》中的记忆——或者说,是渡海小内代真实的过往。
明治初年,日本迎来开化新时代。但在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政局动荡引发的战火仍未平息。
出身佛教世家渡海家的小内代,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僧侣。
但他天性胆小,畏惧死亡,害怕一切鬼怪传说。为此,师父命他云游四方,以修行磨练心性,证悟佛法。
一日,他途经名为那岐的山村并在此暂住。漫山遍野的鲜花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美得令人屏息。村民淳朴热情,这位外来的“大师”甫一抵达,便受到了最诚挚的欢迎与款待。
此地的温暖,实在过于恒常。与他一路所见简直是两个世界——小内代此行见证了太多因战乱而家破人亡的惨剧,沿途超度了无数逝去的生命……而那岐村却无论外界晴雨,永远弥漫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村民的笑容纯净美好如山中花朵,他们从不谈论村外的战事,也不提及过往,只是日复一日地用美食、歌舞与真诚的关怀包围着他。
但小内代尚有旅途要继续。数日后,他辞别那岐村民,再次踏上旅程。
无论行至何处,他始终怀念那里的鲜花与人们。
一年后,他求得佛法,磨练心志,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僧侣。
怀着思念之情,他特地在归途中绕道那岐。
然而当他重返故地时已是寒冬,山花凋零,村落死寂。
白雪覆盖山野,寂静得可怕。他凭着记忆找到村庄旧址,却只见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从积雪中刺出,如同大地的骸骨。
附近的一位石匠告诉他:“那岐村?去年春天就被过路的乱兵烧光了,据说是怀疑村民藏匿敌兵。全村老少,无一幸免……都葬在那岐山上了。师傅要上山做法事吗?顺道帮我把这块碑带上去,也算告慰他们的亡灵了……”
小内代伫立废墟前,浑身冰冷。那些热情的笑脸、温暖的清酒、夜晚的歌舞……原来在他离开后不久,甚至可能就在他离去数日内,就已化为灰烬。
恐惧攫住了他,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排山倒海的悲伤与悔恨。
如果当初他将途中了解的战局告知村民,结局是否会不同?
如果当初他没有离开,是否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无数个“如果”啃噬着他的心。带着无尽悔恨,他携法器向山上走去。
安置好刻有“那岐村众村民之墓,南无阿弥陀佛”的石碑后,他跪坐雪中,开始诵经。
“喂!老大!这儿有个和尚!”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超度仪式。
“……你们……意欲何为……”小内代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紧握念珠试图起身,但几名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山贼已围了上来。
“和尚,你这法器挺值钱吧?化缘的钱也交出来!”为首的山贼狞笑着逼近,刀锋反射着雪地寒光。
“不…这些法器是为超度所用…钱财也已所剩无几……”小内代后退,背抵住冰冷的石碑。他想起那些村民——他们是否也曾被这样的恐惧包围,最终……
“少废话!”另一名山贼不耐烦地推搡他。小内代踉跄倒地,包裹散开,几件古朴法器与零星铜钱散落雪中。
“就这么点?”山贼们啐了一口,争抢地上物品。
“求求你们…至少…留下经书与法器……让我完成超度……”小内代爬向前,想护住那本亲手抄写的经文——这是他唯一能为那岐村民做的事了。
“滚开!晦气!”为首山贼一脚踢在他胸口。
剧痛袭来,小内代蜷缩身子,窒息感让眼前发黑。他看着山贼洗劫一空,连那本经书也被肆意撕扯,纸页散落雪地,如凋零的花瓣。
“大哥,这和尚看见咱们的脸了……”一个瘦小山贼低语。
为首山贼眼中凶光一闪,掂了掂手中刀。“算你倒霉,和尚。”
当冰冷刀锋刺入身体时,小内代甚至没感到太多疼痛。唯有无边的寒意,以及比寒冷更刺骨的绝望与悔恨。
视野逐渐模糊,他望着灰蒙天空,雪花落在脸上融成冰冷水珠,宛若泪水。
没能…拯救村民…
没能…完成超度…
我…真是个…无用的…胆小鬼…
好不甘…好冤…好恨……
意识沉入黑暗。最后的感知,是温热血水浸透身下积雪,将刻着“那岐村众村民之墓”的石碑底座染成刺目的暗红。他的怨念、恐惧、未竟的执念,与这片土地弥漫的亡魂气息,在死亡降临瞬间剧烈而扭曲地交融。
渡海小内代未能成佛。他怀着怨恨与执念化为鬼魅,与无数含冤抱憾的那岐村民一样……百年来,化为鬼神的他始终守护此山,刻意制造频繁灵异现象,使山林免遭开发,令那岐村民的亡灵得以安宁。
“渡海师傅,你从来都不是胆小鬼……”回过神时,羽生美惠已泪流满面。没有啜泣声,唯有大颗泪珠接连滚落。
这句话在小内代胸中反复回响,震耳欲聋。
微光渐聚,一位年轻僧侣的身影清晰浮现于羽生惠美面前。
“渡海师傅,请去解救他们吧。”羽生美惠指向仍在茫然游荡的“百鬼”。
他们连自身行为的意义都不明白,只是一味喊冤,此景何其悲凉。
小内代望向他们,露出释然微笑。“是啊,是时候了结我和他们这百年的执念了……”
祂抬起头,模糊的双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羽生惠美的身影。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取代了曾经的怯懦。
祂不再蜷缩,而是挺直脊梁,如生前云游僧应有的姿态。双手缓缓合十,周身散发出来自初心的柔和佛光。
祂开口,诵念起百年前未竟的经文。
温和梵文化作金色符文自唇边流淌,环绕百鬼队伍。
光芒所及之处,那岐山仿佛重现百年前山花烂漫之景。鬼怪狰狞形态逐渐软化、消散。痛苦迷茫的亡魂面容渐转安详平静。缠绕的黑气被金光驱散,显露出生前面容的虚影——曾热情招待小内代的老人、篝火旁起舞的少女、憨厚农夫……他们纷纷转向小内代,脸上浮现释然与感激的微笑,随后在光芒中渐趋透明。
连小内代自身也从边缘开始,化作萤火般的光粒升腾飘散。
祂望向羽生惠美,展露一抹轻微却真实的微笑。那笑容中再无恐惧悔恨,唯有如释重负的安宁。
“谢谢……”
最后二字伴随彻底消散的光影,轻柔回荡空中。满山繁花亦随成佛的小内代一同隐去。
百鬼队伍消散于夜空。
结界解除,唯余静谧夜色与渡海小内代亲手所立石碑。
羽生惠美怔立原地,泪痕未干。夜风拂过,卷起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洁白花瓣,轻触她的脸颊,如同无声告别。
“辛苦了……美惠姐!”奈奈子的拥抱将她的意识拉回现实。
“能不动武就解决星的问题,真是太好了。”神代泠微笑道。
明秋手中仍握着小内代的手办。“不愧是主人…但这样真的好吗?不需收容吗?”
羽生美惠仰望难得清澈的星空,脸上缓缓绽放笑容。“让他安心成佛吧。”
“没关系的。星的逝去,或如渡海大师这般离去,都算我们的工作完成。未必非要收容不可。”神代泠解释道。
“原来如此……”明秋若有所思。
奈奈子仍在照料四位昏迷的同学。
“大家!来帮帮忙吧?!”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