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一双饱经风霜、指节粗大的手,带着失控的力道,狠狠捶在冰冷的控制台上。金属面板发出沉闷的呻吟,几处指示灯因这记重击疯狂闪烁。
“已经离开这么远,连星图都未曾标记……他们是怎么精准找到我们的?!”墨擎的声音嘶哑,混杂着难以置信与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喘息。
突然,一道如同星际闪电般的念头劈开他的混乱——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是内鬼!
墨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扫描射线般扫过身旁最亲近的船员。左侧是沉稳如山的陆承渊,正死死稳住飞船的航向,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右侧是面色冷峻的寒泽,双手在防御系统面板上快成一片残影。这两个小子都是他亲手从废墟里捡回来,带在身边十几年,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
“不可能!”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正前方那个正“努力”操控武器系统、看似全力应战的身影——吕仲谦——时,墨擎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一个不合常理的失误,在此刻串联起来,如同密码被瞬间破译。
“哈哈哈……”墨擎笑了起来,笑声开头干涩,继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自嘲与彻底的绝望,“我怎么没想到是你?怪不得……怪不得那场必胜的局面会一败涂地,让我们如丧家之犬般逃到这里……我怎么就没早点想到,是你呢,仲谦?”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冰冷的声音足以让控制室内压抑的空气几乎凝固。
“你果然……从来没有真正背叛过天衡局。好一份‘赤胆忠心’啊!”
“舰长!你在说什么?火力太猛,左翼武器即将过载!”吕仲谦头也不回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焦急。
墨擎不再给他表演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出那个决定性的暗号:“天平已倾斜!”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飞船被炮火击中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刺耳警报。一秒,两秒……然后,一个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响起,不再有任何伪装:
“急需一颗砝码。”
吕仲谦缓缓松开了操控武器的手,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恭顺与热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积压已久的恨意。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墨擎?!”墨擎死死盯着他,敞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那曾指挥千军万马、稳定如山的手掌,此刻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连同他砰砰狂跳的心脏,一起宣告着他的末路。
“墨擎,”吕仲谦一字一顿地说,“你罪该万死。”
说着,他猛地起身,动作不再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已然放弃抵抗的墨擎走去。靴子踏在金属甲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像死亡的倒计时。
墨擎看着逼近的死亡,反而彻底平静下来。他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靠住了冰冷的指挥座,然后彻底放松身体,几乎是一种坦然的姿态,敞开了双手,仿佛在迎接一个迟来的结局。
“墨擎,我的兄弟,”吕仲谦在一步之外站定,声音里有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痛苦和快意的平静,“当你为了抢夺‘天基’,命令我父亲、我妹妹去做那次自杀式冲锋时,你就该想到有今天。”他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把随身佩戴、镌刻着天衡局徽记的高斯手枪,枪口幽蓝的能量开始汇聚,精准地对准了墨擎的眉心。
能量场发出的微光,映亮了墨擎眼中复杂的情绪——震惊、恍然,以及一丝解脱。
“死之前,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说。”吕仲谦吐出一个字,异常简短。
“如果当初……你的家人没有在那场任务里‘被牺牲’,”墨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会走到背叛我这一步吗?”
吕仲谦直视着那双充满震惊的眼睛,给出了最后的、残酷的真实:“不会。当初确实是你,把我从债主的屠刀下救出,给了我们一家活路。但你为了‘天基’宁愿牺牲他们,也不愿放弃武器,这都是你自寻死路”
墨擎的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决绝。“是啊,唯一的选择……为了我的大业。如果我不那样做,或许,我们至今还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黑暗,先是彻底的、温暖的黑暗。像回到了母胎,意识像水底的泡泡,缓缓上浮。然后,疼痛不见了,那份纠缠了他好几年的、锈蚀内脏般的剧痛,神奇地消失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轻得让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
哦,原来这就是死。不是瞬间的轰然倒塌,而是一段意识缓缓剥离的过程。
他的一生,没有像电影胶片那样快速闪回,而是个清晰的念头,像礁石一样浮出了记忆的混沌海面。
他只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太多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对自己说了一句从未敢承认的话:
“我过得……太不值了。”
然后,黑暗重新拥抱了他。这一次,是完整的,永恒的。他终于,彻底地,轻松了。
一种熟悉的、沉重的、被遗忘的负担感。肺叶像两片浸水的破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开,灌入冰冷刺鼻的空气。心脏,那面早已停歇的战鼓,在胸腔里猛地、笨拙地撞响,咚……咚……带着一种滞涩的痛楚,重新开始搏动。
他“醒”了。
但这不是从睡梦中醒来的慵懒,而是像一个被强行从永恒的宁静里拽出来的囚徒。
黑暗。眼前是模糊的黑暗,但不再是死亡那种绝对的、虚无的湮灭。这黑暗有质感,有温度,甚至能闻到一股……花香的气味。
“我在哪里?”我死了。我应该死了。
这个认知像基石一样牢固。那么,现在这是什么?
震惊,像一层冰,从头皮开始,瞬间冻结了他的全身血液。 这不是梦。梦没有这样清晰的、令人作呕的感官细节。他能感觉到身下粗糙布料的摩擦,能听到远处隐约的、嘈杂的人声。死亡是寂静的,是绝对的孤身一人。而这里……这里充满了“生”的噪音。
他试图动弹。手指像生了锈的零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是温热的、柔软的皮肤。指甲划过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痛?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死人不会痛。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理应化为尘土的身体,怎么会痛?
恐慌开始取代最初的冻结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重新激活的血管里爬行。他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如此流畅,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年轻身体的活力。但这活力只让他更加恐惧。这不是我。
这三个字像丧钟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响。重生?他看过类似的小说,但那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当这种荒诞离奇的事情,以一种无法辩驳的、血肉模糊的方式砸在自己身上时,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最深的恐怖。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喜悦。他只感到一种被抛掷、被篡改、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戏弄的震骇。他像一个程序,被强行从一台报废的旧电脑里拔出,塞进了一个全新的、却不兼容的硬件里。
他原本的“我”呢?那个承载了几十年记忆、痛苦、欢欣和遗憾的“我”,算什么?一场预热?一个可以随意删除的旧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