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一种连“漆黑”都无法准确形容的、彻底的虚无。
是停电了吗？我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摸索熟悉的开关。然而，念头升起，却没有任何响应。
我感觉不到我的手。
不仅是手，我的四肢，我的躯干，我的一切都消失了。与其说“眼前一片漆黑”，不如说，“视觉”这个概念本身，连同我的整个“身体”，都从我的意识中被剥离了。
我这是……怎么了？
最后的记忆如同过曝的底片，模糊不清。我努力回想，拼凑起那平凡到乏味的最后一天：被闹钟粗暴地唤醒，机械地洗漱，挤上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在格子间里燃烧生命，直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躯壳回家。
在现实世界里，我叫李默，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生活就像一条设定好程序的流水线，日复一日，枯燥得让人窒息。唯一的喘息，就是打开电脑，点一份油腻的外卖，然后登录我的另一个“人生”。
在那里，我不是灰头土脸的李默，而是虚拟主播“雪之下莉诺”。
我花光了三个月的积蓄，约稿订制了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狐耳与毛茸茸尾巴的Live2D皮套。她可爱、活泼，永远带着甜甜的微笑。我打开变声器，用经过软件调试后的、清脆甜美的少女音，在小小的直播间里玩着游戏，和几千个不曾谋面的粉丝互动。他们会叫我“莉诺酱”，会在我打出精彩操作时刷“666”，会在我失落时温柔地安慰我。
我沉迷于这种被需要、被喜爱的感觉。但巨大的恐惧也如影随形。我害怕他们会发现这个甜美的“莉诺酱”背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自卑的男人。
记忆的最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撕裂心脏的剧痛。我正准备下播，胸口传来一阵绞痛，我甚至没来得及呼救，意识就坠入了这片无尽的黑暗。
所以……我是猝死了？
一生努力打拼，换来的不过是勉强糊口的薪水和一身职业病。我这辈子，唯一值得骄傲的，或许就是屏幕里那个永远不会悲伤的“雪之下莉诺”了吧。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仿佛出现了点点白光。
神啊，如果真的有来生……请让我……成为一个真正被人喜爱的、可爱的人吧。就像……就像“莉诺”那样……
……
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意识如同从深海浮上水面，模糊的感官逐渐变得清晰。
首先是触觉。身下不是柔软的床垫，而是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混杂着一些干草，刺得皮肤有些发痒。然后是视觉。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蛛网和霉斑的陌生天花板。一缕微光从旁边一个被铁条封死的窄小窗口透进来，勉强照亮了这个宛如囚室的狭小空间。
“什么嘛，原来我命还挺硬的吗。”我心中暗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就在我撑起上半身时，一阵清脆的“哗啦”声响起。我低下头，瞳孔骤然收缩。灰黑色的铁链，从墙壁上延伸而出，牢牢地铐在了我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
坏了！被非法组织绑架噶腰子了？！
我顾不上身体的酸痛，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可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多。我的手……为什么这么小？皮肤白皙细腻。我的身体……为什么也小了一圈？而且……胸前似乎有微微的隆起……
我颤抖着向下摸去……那里平坦光滑。我身为男性的象征，不见了。
我跌跌撞撞地爬到墙角一洼浑浊的积水边，借着微光，看清了水面倒映出的影像——一头略显凌乱的银白色长发，一双惊慌失措的琥珀色眼眸，一张小巧精致、惹人怜爱的脸蛋。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头顶的发丝间，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的狐耳正随着我的情绪不安地抖动着。我下意识地往身后摸了摸，触碰到了一条蓬松、柔软、毛发质感好到难以置信的大尾巴。
……天啊。
银发、兽耳、美少女……这、这不就是我设计的虚拟形象“雪之下莉诺”的样子吗？！
我，李默，居然真的……成为了我最想成为的“她”！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心头。这次，不再需要Live2D，不再需要变声器。这就是我，真实的、全新的我！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头顶的耳朵，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让我激动得几乎要颤抖。
“哗啦——”
手腕上铁链的晃动声，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小小火焰。
我再次看向水中的倒影。那张可爱的脸庞上布满了惊恐与茫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那双纤细的脚踝，此刻被冰冷的镣铐无情地束缚着。
喜悦褪去，刺骨的寒意与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我的全身。
神啊。你确实实现了我的愿望，让我成为了理想中的“莉诺”。
但为什么……
我想要的是被人喜爱，是自由自在地活着，而你给我的，却是一个没有尊严、任人宰割的笼中之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