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黑暗的深渊中缓缓上浮,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边是嘈杂的人声、粗鲁的叫卖声、以及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然后是嗅觉。汗水、香料、不知名生物的腥臊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光线和混乱的景象灌入感官。我发现自己不再是躺在沙发上,而是身处一个冰冷的铁笼之中。笼子的栏杆比拇指还粗,上面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透过栏杆,我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嘈杂而混乱的地下市场,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被关在笼子里,像商品一样被陈列着,周围是熙熙攘攘、戴着各式面具的人群。
原来,在我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被送到了奴隶拍卖会的现场。
那个温暖的安保室,那个所谓的“黎明”,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安娜呢?
安娜在哪里?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体的酸痛,疯狂地在周围的笼子里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很快,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展台上,我看到了她。
安娜也在一个笼子里。
她换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麻布裙子,脸上和身上的污秽被清洗过。她看起来……毫发无伤。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里,而她却安然无恙?
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股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和极致冰冷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我死死地抓着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
“不……不是那样的!李默!你误会了!”
就在我被复仇的火焰几乎要吞噬理智时,落雪的灵魂,在我脑海深处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无比急切的呐喊。
“不是她!不是你想的那样!”落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我看到了……在你昏迷之后,我全都看到了!”
“什么?”我的思绪被打断了。
“是凯恩!是他出卖了我们所有人!”落雪用最快的速度,将我昏迷后她所“看”到的一切,如同电影画面一般,疯狂地注入了我的脑海。
我“看”到了安娜惊恐地挡在我的身前,质问凯恩。
我“听”到了凯恩那残忍的话语,揭露了他早已将安娜卖掉,并利用她的天真来传递情报的真相。
然后,我“看”到了最让我肝胆俱裂的一幕——
当凯恩逼近我时,是安娜,是那个已经被彻底击垮、信仰完全崩塌的女孩,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用嘶哑的、破碎的声音,喊出了那句足以击碎任何人心防的话:
“别碰她!求你……她是最值钱的货物,完好无损才卖得高价……你别毁了她!”
最后,是那地狱般的一幕……
……
“轰——!”
庞大的信息流和那份感同身受的、极致的痛苦,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愤怒。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不是安然无恙。她那件干净的裙子下,所掩盖的,是比我身上任何伤口都更深、更痛的地狱。
原来,她不是背叛者,她只是……一个被至亲之人利用到体无完肤的、最可怜的傻瓜。为了保护我,她用那种最惨烈的方式,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件“商品”,一件“残次品”。
我再次看向那个蜷缩在笼子角落里的、瘦弱的身影。这一次,我眼中那瞬间燃起的怒火,早已被无边的愧疚、悔恨,和一阵几乎要将我心脏撕裂的剧痛所取代。
我刚才……都在想些什么?我竟然用那种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一个刚刚为了保护我而坠入深渊的、遍体鱗伤的灵魂。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想对她道歉,想告诉她我知道了真相,想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
但我们之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冰冷的铁栏,隔着嘈杂的人群。我所有的呐喊,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几个穿着华服的男人在一个拍卖会管事的带领下,走进了这片关押着“待售商品”的区域。他们像是提前来“验货”的贵宾。
其中一个挺着啤酒肚、满身珠光宝气的肥胖男人,径直走到了安娜的笼子前,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着她。
“这个猫耳娘成色还不错,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男人油腻的声音在囚牢里回荡,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但买回去调教一下,应该很有趣。开个价吧,我现在就想带走。”
管事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巴克老爷,您真是好眼光。这个嘛……虽然不是什么稀有货色,但毕竟年轻,一口价,五十枚银币。”
“五十?太贵了。三十。”
“哎哟我的老爷,三十我们可要亏本了……四十,不能再少了!”
他们在为安娜的“所有权”讨价还价,就像在菜市场买卖一头牲畜。而笼中的安娜,对此毫无反应,就那么蜷缩着,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脏被无力感和愤怒感反复灼烧。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看着安娜即将被一个恶心的男人买走,坠入另一个深渊。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