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牵着铁链的另一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我则像一个真正的奴隶,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没有带我走向城里繁华的街道,而是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阴暗潮湿的巷道,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最终,他停在了一辆看起来颇为坚固、停靠在偏僻马车行里的货运马车前。
“好了,”他转过身,确认四周无人后,才松开了手中的铁链,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张比高中时成熟了不少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地盯着我,没有半分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有审讯般的冰冷。
“最后一件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和一个装着暗红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在问话之前,先喝了这个。”
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是什么?”
“‘主仆契约’,”他坦白道,语气里不带任何情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知道我的名字。但在你证明自己无害之前,我需要一个保险。别想着反抗,你反抗不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我心中那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彻底浇灭。我刚从一个牢笼里出来,就要主动走进另一个牢笼吗?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镣铐被拉得笔直,发出清脆的绷紧声。我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哀求。
“林澈!是我!李默啊!”我用中文焦急地喊道。
“李默?”他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据我所知,李默是个男的。而你,”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看起来可不太像。”
他没有给我更多解释的机会,快步上前,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张开嘴。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无法挣脱。他用小刀在自己的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将鲜血滴入药剂中。药剂瞬间沸腾,颜色变得愈发深邃。
“不要……”我绝望地呜咽着,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粘稠的液体灌入我的口中。
药剂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烧感从我的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剧痛让我浑身抽搐,我的意识在痛苦的浪潮中沉浮,几乎要被撕裂。后颈处,皮肤下的组织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灼烧、重塑,形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灼痛感才缓缓退去,只留下阵阵虚弱的余波。我像一条脱水的鱼,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狼狈到了极点。
林澈蹲下身,确认了我后颈上的契约烙印已经成型。他沉默地用那把还带着他血迹的小刀,“咔嚓”一声,撬开了我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
金属脱落的瞬间,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马车缓缓启动,开始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前进,似乎是雇佣的车夫在驾驶。
在摇晃的车厢里,林澈坐在我的对面,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中,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我。
“好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我,声音依旧冰冷,“现在,你可以说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的同学?你的目的是什么?记住,在契约之下,你对我说不了谎。”
看着他那副审讯犯人般的嘴脸,再回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安娜的悲剧、地狱般的拍卖会、以及这屈辱的契约,我积攒了许久的所有委屈、恐惧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膝盖,在这小小的、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绝望地哀鸣。
林澈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审问的姿态一僵,愣在了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喂,喂,别哭了啊……”他身体前倾,用一种极其笨拙的语气说,“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在这个世界,不多加小心是会死人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哭得更凶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哭够了,抽噎着抬起头,用那双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瞪着他。
“我就是李默!”我用中文、带着哭腔,但却无比清晰地吼道。
然后,我将我如何猝死,如何转生,如何发现【洞悉】能力,以及在庄园和拍卖会上经历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在契约的力量下,我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真实”的魔力,让他无法怀疑。
林澈安静地听完我的讲述,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警惕,到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同情,最后变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想笑又不敢笑的复杂神情。
“所以……”他用一种仿佛在确认一个天方夜谭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那个高中时候坐在我后排,天天上课睡觉,还把口水流在我校服上的李默?”
“喂!我什么时候把口水流你身上了!”我立刻红着脸反驳。
“好吧,那就是我记错了。”林澈挠了挠头,终于收起了那份冰冷的戒备。他向我这边挪了挪,然后上上下下地、用一种看珍稀动物的眼神重新打量了我一番。
“关于契约的事,我很抱歉。”林澈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但那是必要的。最近‘净化庭’的活动越来越频繁,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他们派来的诱饵。有了契约,我至少能确认你没有说谎。”
“好吧……”我知道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场特殊的重逢,最终,就在这样一种极其诡异和尴尬的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或许是因为那份“主仆契约”已经让他确认了我的真实身份,林澈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警惕。他也似乎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主动地,向我讲述起了他穿越后的经历。
他的经历,比我简单,也比我幸运得多。他是在一次户外登山时,因为意外坠崖而穿越的。这个世界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对穿越者很不友好,甚至有“净化庭”这样专门追捕穿越者的组织。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也曾迷茫和恐惧过,后来才遇见了其他的穿越者,并加入了一个由穿越者组成的组织,这才得以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所以,你就一直在协会里顺风顺水地混到了现在?”我听完后,忍不住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道。
“什么叫顺风顺水啊!”林澈立刻反驳,“你以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很容易吗?为了学习这里的语言和知识,我头都快秃了!为了完成协会的任务,我去猎杀魔兽,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外面!要不是我机灵……”
看着他那副夸夸其谈、仿佛在讲述自己光辉事迹的样子,我心中的那份怨气,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是啊……虽然看起来比我幸运,但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里,谁……又活得真正容易呢?
“那你这次……”
“这次是来这里采购一批魔法材料的,”林澈的表情又垮了下来,他指了指我,“结果材料没买到,钱……全都花在你身上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的钱袋,在我面前晃了晃。
“一枚金币,外加一大袋银币。我可是……倾家荡产了。”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啊,他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钱,从一个大概率是地狱的深渊里,把我捞了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
“……对不起。”我低下头,小声地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林澈却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他摆出了一副“债主”的姿态,煞有介事地说道,“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一大笔钱。再加上……你现在这副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以后肯定还得靠我养着。这笔账,我们可得好好算算。”
“那……那你想怎么样?”我警惕地看着他。
“嗯……”林澈摸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像一个奸商在评估自己的货物。最终,他伸了个懒腰,很自然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用一种混合了“主人命令”和“债主要求”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过来,给我当膝枕。”
“哈?!凭什么啊!”我瞬间炸毛,头顶的耳朵都因为愤怒而竖了起来。让我……让我给他当膝枕?!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凭什么?”他靠在车厢上,闭上了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凭我花了一枚金币和一大袋银币把你这个‘好兄弟’从笼子里买了回来。也凭……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过来。”
最后那句话,他加重了语气。
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意志,瞬间强行注入了我的脑海!我的身体,竟然完全不受我自己的控制,僵硬地、一步步地,向他挪了过去!
是契约的力量!
“你……你这个混蛋!”我在心里疯狂地咒骂,但身体,却只能屈辱地、顺从地,在他的身边坐下,然后……让他把头,枕到了我的大腿上。
少女柔软的大腿触感很好,但我的脸颊,却烫得厉害,感觉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喂!就这一次啊!”我小声地抗议,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后的反抗了。
“再说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句,鼻息间,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真的累得睡着了。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卸下了所有防备的睡颜,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屈辱、愤怒、尴尬……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丝别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情绪。
那是一种……在经历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后,重新找到“同类”的、劫后余生的……安心感。
算了。
就当是……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