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声清脆的风铃声，一位挎着菜篮子、看起来面容和蔼的大婶推门而入。她的目光在店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毫无意外地，落在了坐在柜台正中央、盛装打扮的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说什么来着？欢迎光临？你好？
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声带彻底罢工。我的心脏狂跳如雷，手心瞬间渗出了冷汗。我那对不争气的狐狸耳朵，在极度的紧张下，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我张了张嘴，最后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像是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
“呜……”
完了。搞砸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大婶嫌弃的目光或者嘲笑。
“哎哟！”
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声充满了惊喜的惊呼。
大婶快步走到柜台前，放下篮子，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让我感到陌生的光芒——那是我们在路边看到一只极度可爱的小奶猫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这是你们店新来的小姑娘呀？”大婶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温柔，甚至带上了一点哄小孩的语气，“长得可真俊啊！这银头发，这小耳朵……哎呀呀，看着就让人心疼。怎么这么怕生呀？”
我……怕生？
我慢慢睁开眼，对上大婶那慈祥的笑脸。
“别怕别怕，大婶不是坏人。”她从口袋里掏了掏，竟然摸出了一颗用油纸包着的薄荷糖，轻轻放在了我的面前，“来，吃颗糖，甜着呢。”
我愣住了。看着那颗糖，又看看大婶。
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迷路的小动物？
“谢……谢谢……”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虽然声音依旧很小，脸也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伸出手，动作僵硬地抓住了那颗糖，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又瞬间把头低了下去，假装在研究柜台上那并不存在的木纹。
“林先生，你们这新店员真懂事，就是太害羞了！”大婶转头对一旁憋笑的林澈说道，“这孩子看着就招人喜欢！”
直到大婶买完东西离开，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没有嘲笑？没有觉得我是个怪胎？反而觉得我……招人喜欢？
“喂，耳朵还在抖哦。”
林澈的声音从旁边幽幽地飘来，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欠揍感。
“要你管！”
我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那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化开，稍微缓解了我快要爆炸的羞耻心。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上午的时光，就在这种如同过山车般的“社死”与“被投喂”中度过。
每一次风铃响起，我的心脏都要经受一次考验。我依旧做不到像真正的看板娘那样，露出职业化的八颗牙齿微笑，更说不出那些热情的迎宾词。我能做的，就是僵硬地坐在那里，紧张地捏着裙角，在客人看过来的时候，结结巴巴地憋出一个字，然后用那对不听话的耳朵和尾巴，诚实地暴露我的慌张。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这种“笨拙”，非但没有赶走客人，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哎呀，这小狐狸吓得耳朵都立起来了，太可爱了吧！”一个年轻的女孩捂着嘴偷笑，临走前买了一支并不需要的润唇膏，只为了多看我一眼。
“小妹妹，别躲呀，叔叔就是想问问这个草药多少钱。”一个粗犷的佣兵大汉，在和我说话时竟然刻意放轻了声音，生怕吓到我。
我仿佛变成了一个被摆在橱窗里的、虽然有瑕疵但却因为笨拙而显得格外真实的玩偶。客人们对我表现出了惊人的包容，甚至是一种……呵护？
到了中午，店里的光线变得慵懒起来。
“叮铃——”
风铃再次响起。这次进来的是罗森大叔，一个每天都会来买一块廉价皂角的老主顾。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石匠，手上满是老茧。
他看到我坐在柜台后，脚步顿了一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一丝局促。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拿皂角，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有些皱巴的纸包。他把纸包放在柜台上，慢慢推到我手边。
“小……小姑娘，”他的声音很粗糙，眼神却很干净，带着一丝不好意思，“这是我家老婆子自己做的麦芽糖。不……不值什么钱，你……你尝尝看。”
说完，他甚至没等我回应，脸竟然红了，转身抓起一块皂角，丢下铜板就匆匆跑了出去，那背影看起来居然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留有余温的纸包。打开，里面是两块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麦芽糖。
这已经不是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了。我的面前，摆着薄荷糖、野果，甚至还有一朵不知道是哪个小男孩塞给我的野花。
这些东西加起来可能都不值一枚银币。
但是……
我拿起那块麦芽糖，放进嘴里。廉价的糖精味有些重，还有点粘牙。
可是，好甜。
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里升起，一直蔓延到那一整上午都紧绷着的神经末梢。
这种感觉，和前世在直播间里看到满屏的“666”和火箭礼物时完全不同。那时候的快乐是虚荣的，是建立在“扮演”之上的。而现在，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表现得这么差劲，这么怂，这么笨拙……他们却依然对我释放出了如此纯粹的善意。
我转过头，看向林澈。
他正靠在货架旁，手里拿着账本，脸上那副戏谑的表情已经收敛了很多。他指了指账本上的数字，对我挑了挑眉。
“今天的营业额，比平时多了两成。”
他走过来，看着我面前那一堆小零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肯定：
“看来，比起那些训练有素、假笑连连的店员，大家更喜欢你这种……会被吓得炸毛的笨蛋看板娘啊。”
“你才笨蛋！”
我下意识地回怼了一句，但这一次，我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抗拒和恼怒。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曾经让我羞耻万分的蕾丝裙。虽然依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我突然觉得，也许……接受这个身份，尝试着融入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小镇，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可怕。
我也许永远做不成那种长袖善舞的社交达人。
但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笨拙的、会被人投喂麦芽糖的小狐狸……
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里，似乎，也不坏？
我含着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