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搭乘的,是一个由七八辆巨大货车和近百名护卫组成的、规模庞大的商队。我们要去的银叶城,是这条商路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
林澈用杂货铺的信誉凭证,和几句我听不懂但听起来异常熟练的行话,很轻易地就说服了商队的领队,让我们以“随行护卫”的身份,免费搭乘他们的马车。
当然,作为代价,一旦路上遇到危险,我们也必须出手相助。
我们的“坐骑”,是商队最后一辆、也是最空的一辆马车,里面只装了一些散发着干草清香的备用饲料和杂物。虽然远不如林澈那辆豪华马车舒适,车轮碾过土路时发出的“咯吱”声也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但至少,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省去了长途跋涉的辛苦。
漫长的旅途,正式开始了。
起初,我还对窗外那不断倒退的、异世界的风景,充满了新奇。连绵起伏的翠绿丘陵,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以及远处地平线上,那如同蓝色丝带般蜿蜒的河流……这一切,都和我前世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我甚至会掀开车帘的一角,让带着泥土芬芳的风吹拂我的脸颊,感受着阳光洒在我银白色长发上的温暖。那一刻,我几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忘记了契约,忘记了追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出来郊游的普通少女。
但这份新奇感,很快就被单调的、无尽的颠簸和狭小空间带来的无聊所取代。
大部分时间里,我和林澈,都只能被困在这个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大眼瞪小眼。我抱着苏映雪送给我的那本厚厚的图鉴认真研读,他则毫无形象地躺在对面的干草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秆,像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
“……喂,李默。”
终于,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让林澈受不了了。他吐掉嘴里的草秆,翻了个身看着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的?”
我翻书的手指一顿,并没有抬头:“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少装傻了。”林澈撇了撇嘴,“初中那会儿,你不是有个挺要好的女同学吗?就那个转校生,扎个马尾辫,笑起来有酒窝的那个。那时候放学,我总看见你俩一块儿坐公交车,还分同一个耳机听歌,形影不离的。怎么到了高中,就没听你提起过她了?”
我的手指僵在书页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段遥远的、属于“李默”的、被我刻意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灰暗过往,被他这番话,毫无征兆地重新勾了起来,像是一块结痂的伤疤被猛地揭开。
是啊……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我曾经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那段时间,不管是上学放学,还是课间休息,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但,也只是曾经。这段脆弱得像玻璃一样的友谊,最终还是碎在了我那可笑又卑微的自卑里。
我的社交能力太差劲了。她成绩好,长得可爱,性格开朗,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朋友。慢慢地,她在班里有了新的圈子,有了更多能和她一起聊八卦、逛街的女生朋友。
每次我在走廊或者操场,远远地看见她被一群人围着,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耀眼时,我心里就会涌起一股酸涩的自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冷冷地嘲笑我:“别过去了,你会打扰她们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你打招呼她没听见,或者她正在和别人说话没空理你,那你多丢人啊”。
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我假装没看见她,低着头,或者把视线转向别处,默默祈祷着她们也没看见我,然后悄悄地从旁边绕开,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
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啊。我那时候以为,我不去打扰她,是一种懂事,是一种体贴。我以为只要我乖乖地像以前一样,守在公交车那个角落里,她玩累了,总会回来的。
但我错了。
在她的视角里,哪有什么“懂事”的男孩?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在她交了新朋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地疏远、刻意躲避、连见面招呼都不敢打、最后甚至要在网络上才敢发消息的懦夫。她以为我在冷暴力,其实我只是自卑到了骨子里,卑微到尘埃里。
直到被删好友的那个晚上,我才终于明白。不是我们走散了,是我亲手关上了那扇门,并上了锁。
我现在之所以独来独往,把自己封闭在网络和虚拟形象的背后,大概是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觉得,我不配拥有长久的关系。任何人只要走近我,最后都会被我这种莫名其妙、敏感又脆弱的回避型人格给气走吧。
既然终究会失去,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大概是……因为我那时候,性格比较内向吧。”
最终,我只是用这样一句苍白的话,来作为回答。
林澈似乎也察觉到了我情绪的突然低落,很罕见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挠了挠头,又重新躺了回去。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过了许久,我不愿再沉浸在那份压抑的回忆中,主动开口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你那个……‘火焰掌控’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合上书,看着林澈,眼神里带着探究:“我第一次用【洞悉】看你的时候,上面明明写着你拥有‘火焰掌控’的天赋,但当时你自己看起来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提到这个,林澈立刻来了精神。他坐起身,兴奋地伸出手掌,一簇小小的火焰在他掌心跳动。“后来我有机会问了苏映雪会长。她说,这个世界仿佛是有意志的。很多人,尤其是我们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灵魂里往往会被印上某种特殊的天赋‘祝福’。但这份祝福就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或者是被加密的文件,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找不到激活它的‘密码’,只能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他熄灭了火焰,转头看向我,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和古怪,似乎想到了什么。
“所以,李默……你知道吗?当你那天冲我喊,告诉我我有‘火焰掌控’那个能力的时候,我脑子里好像突然‘叮’的一声,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会这个’,然后身体好像自己就懂了该怎么去引导魔力。”
他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我:“你那个【洞悉】能力,就像是一个暴力的解码器。当你看向我,说出我有这个能力的时候,你就直接帮我把那个该死的‘密码’给破解了。”
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连苏映雪姐姐都这么说,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吧。
“那……那这么说,你还得感谢我喽?”我强压下内心的惊讶,为了掩饰情绪,嘴上习惯性地开始抬杠,扬起了下巴。
“是啊是啊,感谢你,我的大恩人。”林澈敷衍地点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表情,“你看,你动动嘴帮我觉醒了能力,我可是真金白银把你从笼子里买出来,还当你保镖。咱俩这波……怎么算也是我比较亏吧?扯平了?”
“才没有扯平!”我立刻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反驳道,“你让我给你膝枕、拿我当嘲讽T去引怪、还有骗我还巨款的仇,我都还没报呢!这些都要算利息的!”
“行行行,算我欠你的!真是个记仇的小狐狸。”林澈无奈地举手投降,“等到了银叶城,拿到报酬,我请你吃顿大餐,再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补偿你,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我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就这样,我们久违地,恢复了那种“兄弟”般的相处模式。在漫长而又枯燥的旅途中,互相吐槽着对方不堪回首的过去,又互相探讨着各自那充满了未知的未来。
那份沉重的、关于“契约”的阴影,似乎也在这一路的颠簸与笑骂声中,被暂时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
这份独一无二的、来自“同乡”的羁绊,成了这趟枯燥旅途中,唯一的色彩。它像一簇小小的、温暖的篝火,虽然无法照亮前路的黑暗,却足以让两个在异世界抱团取暖的灵魂,不至于感到那么寒冷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