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温泉池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敢露出鼻子以上的半个脑袋，试图用缭绕的白色雾气，和一块恰到好处的岩石，来充当我那脆弱心灵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里是混浴。
混浴！
这个在前世，只存在于动画、游戏和一些“特殊”影视作品里的，充满了暧昧与幻想色彩的词语，此刻，却以一种最真实、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理智在拼命地告诉我：冷静，这或许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种风俗，就像日本的温泉文化一样，大家都很坦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看，周围那些无论是高大壮硕的男性还是身姿曼妙的女性浴客，都神态自若，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在和同伴低声交谈，根本没有人在意我这只新来的、偷偷摸摸的“小狐狸”。
但我的情感，或者说……我那个二十多年来的现代男性灵魂，却还是在我的脑袋里疯狂地拉响了警报！
这……这根本就是公开处刑！也太刺激了吧！
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装作不经意地去观察水面的波纹，实际上却在瞄着不远处的林澈。
他正舒服地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微眯着眼睛，任由温热的泉水浸泡着他那虽然不算肌肉夸张，但却线条分明、充满了少年力量感的上半身。温热的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胸膛和隐约可见的腹肌缓缓滑落，最终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荡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有质感。
……身材，好像还挺不错的嘛。
这个要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我脑中冒了出来。
等等！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我立刻被自己这种仿佛在“鉴赏男色”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像只鸵鸟一样将整个头都埋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吐出了一长串意味不明的泡泡，仿佛要将刚才那个“危险”的念头也一同吐出去。
“喂，你在那儿潜水玩呢？”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我猛地从水里抬起头。
不知什么时候，林澈竟然已经游到了我的身边。他看着我那一大把因为浸了水而像海草一样狼狈地散在水面上的银白色长发，好奇地问道：“你这样披散着头发泡，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啊！”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没好气地回答。
长发吸饱了水，变得又沉又重，一大团湿漉漉的，像永远也甩不干的海草，黏腻地缠绕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水流稍微一动，发丝就会扫过胸口和后背，痒痒的，让人坐立不安。
但这些事，我在泡澡前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啊！
毕竟，我前世只是个留着清爽短发、洗头都懒得多打一遍洗发水的糙汉子，从来就没有操心过这种“长发公主”的专属烦恼。异世界的体验感，总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突然变得异常真实。
“那你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把头发束起来？”林澈看着我这副狼狈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脸上露出了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欠揍的打趣笑容。
“我……我不会。”我把脸又往水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啊，我懂了。”林澈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了那种欠揍的促狭笑容，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之前毕竟还是男的，我猜……也没交过什么需要你帮忙扎头发的女朋友吧？所以，这种活儿，自然是不会了！”
他这话，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精准地戳到了我的痛处。
“谁说的！”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激动地反驳，声音都不由得大了起来，“我之前好歹也是个有几千粉的虚拟主播！想找我聊天、想当我‘老婆’的人多得是！是我自己不想罢了！我要是想找，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说到后面，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是啊……说到底，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前世虽然在网络上扮演着光鲜亮丽的、被人追捧的“莉诺”，但那终究……是虚拟的，是虚假的。我用变声器和女性皮套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小丑，笨拙地，模仿着自己心中“理想女性”的样子，在小小的直播间里，享受着粉丝们那些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赞美。
但很多时候，午夜梦回，关掉直播后摘下耳机，面对着屏幕上自己那平平无奇的倒影时，我也会感到一阵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那个可爱的、迷人的“莉诺”，其实是个抠脚大汉，他们还会喜欢我吗？还会对着我说那些“老婆贴贴”的话吗？
我不敢想。
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包裹得更紧，将那份虚假的繁荣，当成我唯一能抓住的慰藉，以此来逃避现实中那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林澈似乎看出了我情绪的突然低落，那些漂浮在他眼里的玩笑意味也渐渐散去。他很罕见地没有再继续开玩笑。
周围的空气一时间有些沉默，只有温泉水缓缓流淌过岩石时发出的、潺潺的水声。
“过来点。”他突然说。
“干嘛？”我警惕地看着他，身体下意识地又向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岩石壁。
“帮你把头发束起来。”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总不能让你一直这么像个落水鬼一样泡着吧。”
他不由分说，伸手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地，却又坚定地，拉着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穿过我湿漉漉的长发，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却异常地轻柔。他仔细地将我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拢起，然后用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发带，熟练地在我的脑后盘起了一个简单又利落的发髻。
脖颈间那股黏腻湿热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后颈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的清爽的凉意。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脑后那个盘得整整齐齐的发髻，然后透过水面倒影，偷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林澈。他正低着头，认真地帮我整理着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
缭绕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让他那张总是挂着不正经笑容的脸，此刻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柔。
“没想到……你还挺会的嘛。”我小声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声音轻得快要被水声淹没。
“那当然。”这回又轮到林澈自豪了。他帮我弄好最后一缕头发，拍了拍手，然后半真半假地吹嘘起他根本不存在的“感情史”，“想当年……追我的女生，能从我们高中校门口，一路排到市中心广场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吹嘘还不够，又用一种仿佛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语气补充道：“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能让我这么亲手帮忙束发的女生呢。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才是。”
“这有什么可荣幸的！”我嘴上这么说着，脸颊却不争气地红了。
不得不承认，他束得还真挺舒服的，松紧正好。光看他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不像是个会做这种细致活的人。
我的心里，仿佛被这温暖的泉水，和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注入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有些乱，又有些……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