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下的银叶城，褪去了白日的燥热，换上了一层迷离而温柔的纱衣。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点亮了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魔法灯，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场无声的皮影戏。酒馆里隐约传来冒险者们豪放的笑声和吟游诗人悠扬的琴声，麦酒的香气和烤肉的焦香混合在一起，乘着晚风，飘散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显得那么热闹，那么富有生机。
而我和林澈，则带着一种“即将开启主线任务”的神圣使命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踏入了那座气派非凡的冒险者公会。
我甚至已经开始幻想接下来的剧情了：我们像小说主角一样，在冒险者公会那块巨大的悬赏板上，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署名为“埃尔文”的、金光闪闪的S级任务。然后我们揭下任务，与神秘的精灵法师接头，他被我们的诚意打动，大手一挥，解除了我的奴隶契约，顺便还送了我们几件神器……
“这里这里！两位是新面孔呀，需要办理冒险者登记吗？”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白日梦。我们刚一走近吧台，一个有着栗色俏丽短发、脸上带着几点可爱小雀斑的招待员小姐姐就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热情地向我们招了招手。
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像一杯加了蜜的果茶，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变好。
“你好！”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抢在林澈前面，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想发布一个寻人任务，寻找一位名叫‘埃尔文’的精灵法师！他可能也在这里发布了寻找他妹妹‘莉亚’的任务！”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引得周围几个正在擦拭武器、喝酒吹牛的冒险者都好奇地向我们这边看来。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寻找精灵法师埃尔文？”小姐姐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加恭敬和认真，“原来是为那位大人传递消息的吗？请跟我来这边填写委托书。”
她的反应让我心中一喜！看来埃尔文在这里果然名气不小！连公会的招待员都对他如此敬畏！我的幻想……不，我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我甚至能感觉到，我的心脏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在胸腔里“怦怦”地剧烈跳动，连带着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都跟着轻轻抖动起来。
小姐姐将我们引到吧台旁一个相对安静的空桌，递给我一张质地精良的空白羊皮纸表格和一根崭新的、还带着墨水香气的羽毛笔。
我接过表格，开始认真填写。我将希望传递的消息——“莉亚很安全，曾出现在黑蔷薇庄园”，以及我自己的诉求——“寻求解除高等主仆契约的方法”，都一股脑地写了下来。
林澈站在我旁边，看着我握笔的姿势，有些好奇地问：“你……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
“不认识，”我老实地摇了摇头，“是身体的本能。”
这种感觉很奇妙。虽然这个世界的文字对我来说，就像一堆毫无意义的、扭曲的符号，我一个也认不出，一个也读不懂。但是，每当我需要“书写”时，只要在脑海里想着要表达的中文内容，然后放空大脑，这具身体仿佛就会被某种深埋于灵魂的记忆所操控，手能自然而然地、流畅地写出正确的字符。反倒是我越是想着用属于“李默”的理智去控制，去辨认，去“学习”，反而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这大概就和之前落雪的灵魂还在时，我们共同发现的那种“肌肉记忆”类似吧。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太多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当我将委托书郑重地交还给招待员小姐姐时，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小姐姐微笑着接过，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但却略带歉意的笑容。
“这位小姐，您的委托内容很清晰。不过按照公会的规定，发布这种涉及寻人、特别是寻找强大法师的任务，为了确保委托的真实性，并吸引足够优秀的冒险者，是需要预付一笔押金的。”
“押金？好的，需要多少？”我问，心里想着我们虽然没什么钱，但一点押金应该还是……
“根据您任务的描述，涉及到强大的精灵法师和古代契约，难度等级不低。所以，最少需要预付……一枚金币作为押金。”
“一……一枚金币？！”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那空空如也的口袋，又机械地、迟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林澈。他的脸色，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像是被石化了一样，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写满了“你在开玩笑吗”的错愕。
我们俩面面相觑。刚才所有美好的幻想，所有关于自由和未来的憧憬，都被这枚我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沉甸甸的金币，敲得粉碎。
“那个……姐姐，”我只能厚着脸皮，陪着笑脸，用我自认为最甜美、最无辜的声音问道，“能不能……先赊账啊？你看，我们也是为了找人，等我们找到人了，他一定会付钱的！他可是个很厉害的大法师！”
“抱歉，这位小姐，”小姐姐脸上的笑容依旧礼貌，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看穷光蛋的同情，“公会有严格的规定，这恐怕不行呢。如果您实在没有押金，我建议您可以先去悬赏板看看，接一些简单的任务，赚到钱再来发布。”
发布任务的路，被这堵名为“金钱”的墙，堵得死死的。
“好吧……”我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无力地接过那张此刻看来无比讽刺的委托书，“那……我们先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任务吧。”
赚钱！对！只要赚到一枚金币，我们就可以发布任务了！虽然听起来很难，但总比没有希望要好！
我强行打起精神，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斗志，拉着同样一脸颓丧的林澈跑到了那面巨大的悬赏板前。这一次，我的目光无比现实，直接跳过了那些看起来报酬丰厚但我们根本不可能完成的“金色”和“红色”任务，聚焦在了最底层的、用最粗糙的羊皮纸书写的、面向新人的“白色”任务区。
“招募：城北农场驱赶地鼠，要求：手脚健全，不怕脏。报酬：每只地鼠五个铜板。”
“紧急委托：寻回丢失的鸡，共三只，每只报酬一个铜板。”
“杂务：清理公会三楼的储藏室，要求：能吃苦耐劳。报酬：八个铜板，附赠一杯麦酒。”
……
随着林澈一个个的将悬赏版上的任务说给我听，我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就……就这么点？”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澈，“一枚金币等于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等于一百枚铜板。也就是说，我们要抓两千只地鼠，或者找回一万只鸡，才能凑够一枚金币的押金？！”
“不然你以为呢？”林澈对我翻了个白眼，“对于没有实力、没有名气的新人来说，都得从这种最底层的脏活累活干起。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啊？”
我的冒险幻想，在这些只有个位数铜板报酬的任务面前，被无情地击碎了。
“那……那旁边这些呢？”我指了指颜色更深一些的“绿色”任务区，那里的报酬明显高了不少，动辄就是几十个铜板，甚至还有一两枚银币的。
“你看看任务内容。”林澈指着其中一张。
“护送：随行保护前往‘迷雾森林’的采药队，要求：至少有两人同行，具备一定的野外生存和战斗经验。报酬：两枚银币。”
“讨伐：城外史莱姆泛滥，清理蓝色史莱姆二十只，凭魔核结算。要求：能应对魔法攻击的冒险者优先。”
……
这些任务，要么需要我们根本不具备的战斗经验，要么就是前往一听名字就很危险的区域。以我们俩现在这个一个刚学会搓火球的“战五渣法师”加一个只会用小石子骚扰敌人的“脆皮嘲讽T”的组合，去接这种任务，恐怕不是去赚钱，而是去给魔物送菜。
我们俩在悬赏板前站了很久，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反复筛选，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适合我们、且能“快速”赚到一枚金币的任务。
夜色渐深，公会里的人也越来越少。那些完成了任务、换取了报酬的冒险者们，正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走向酒馆，准备开始他们夜晚的狂欢。
最终，我们只能在招待员小姐姐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的同情目光中，灰溜溜地、像两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冒险者公会。
站在公会门口，看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景象，再摸了摸自己那比脸还干净的口袋，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我淹没。
“现在……怎么办？”我茫然地问林澈。幻想彻底破灭，我们甚至连今晚的住宿费都还没有着落。
林澈没有立刻回答我。他靠在公会门口的廊柱上，沉默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眉头紧锁。
就在我以为他也要放弃，准备和我一起去寻找今晚的“桥洞根据地”时，他突然站直了身体。他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虽然疲惫但却异常坚定的眼神。
“走，跟我来。”
他没有再多解释，拉着我的手，朝着城市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更偏僻、更阴暗的街区走去。
“我们去哪儿？”我被他拉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充满了不安。
“去找个能让我们活过今晚的地方。”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沉稳，像一颗投入我慌乱心湖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让人安心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