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洗碗的兄弟

作者:Panedioic 更新时间:2025/12/20 21:07:15 字数:3660

就在这时,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修补城墙!还差两个人!搬砖的!有没有人来!”

一个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虬结肌肉的工头,正站在一辆装满了灰白色石砖的板车旁大声吆喝着。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林澈的目光条件反射地落在了那辆板车上。那里的工作看起来很简单,只是将石砖从板车上搬到不远处的城墙下。这纯粹是体力活,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这也意味着,它不会有任何关于“美学”或者“血统”的门槛。对于此刻的我们来说,这几乎是唯一现实的选择。

他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我过去,至少先挣到今晚的住宿费再说。然而,他刚一动,就发现身后的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他回头一看,只见我浑身僵硬,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嘴唇都在发白。

“你怎么了?”他疑惑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没有回答。

我的全部感官,我的整个世界,都被前方那个场景所攫取。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正在搬运石砖的劳工身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他们大多是牛头人或者熊族这类身材高大、以力量见长的亚人。但此刻,他们那强壮的身体却因为沉重的负荷而微微佝偻。他们吃力地从车上抱起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石砖,迈着蹒跚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不远处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沉默的城墙。汗水浸湿了他们粗硬的毛发,与空气中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在他们黝黑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肮脏的痕迹,像一幅幅充满了苦难的抽象画。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牛头人,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踉跄,怀里那块沉重的石砖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了好几块。

那个赤膊的工头立刻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怒吼着冲了上去。他一把揪住那个牛头人胸前的破布,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你怎么搞的!这石块可是很值钱的!摔坏了你赔得起吗?你还想不想要今天的工钱了?”说着,他扬起了粗壮的、如同树根般的手臂,眼看就要一巴掌扇下去!

那一瞬间,时空仿佛发生了扭曲。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黑蔷薇庄园那个熟悉又绝望的场景。

背景音变成了监工马丁那张狞笑的脸,和他手中那根浸透了油脂、带着倒钩的、在空气中挥舞时会发出“呜呜”风声的皮鞭……

“是我……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她们没关系……”

那属于落雪的、临死前的最后记忆,那份被毒打至灵魂离体的、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从这具身体的最深处,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不——!”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头,发出一声凄厉的的尖叫。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痛楚,不再是遥远的记忆,而变成了正在发生的、无比真实的现实。我仿佛能感觉到那带着倒刺的皮鞭抽在我背上的灼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如同翻江倒海,喉咙一紧,弯下腰就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

“呕……呕……”

我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不断上涌,灼烧着我的食道。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杂着鼻涕和口水,狼狈不堪。

“喂!李默!你怎么了?!”

林澈彻底慌了。他完全没料到,只是看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监工打骂工人的场面,竟然会让我产生如此剧烈的、近乎崩溃的反应。他顾不上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连忙上前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用他那宽大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笨拙地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假的,已经过去了……”他语无伦次地在我耳边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心疼。

这一刻,他终于无比直观、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我这具看似纤弱的身体里,到底承载了多么深重的、无法磨灭的创伤。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他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那动作虽然因为不熟练而显得有些笨拙,但他的手臂却异常地稳定有力。

“喂!你干嘛!放我下来!”我虚弱地挣扎着,在他的怀里,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无助的小猫。

“闭嘴!”他低声喝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的命令,但在这份强硬之下,却隐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火和心疼。“我们不干了!什么破工作!老子就算带你去要饭,也绝不让你再看这些东西!”

他抱着我,在市场里无数道惊愕、好奇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挤出了人群,将那片充满了辛酸与暴力的嘈杂,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最终,在市场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我们找到了今晚最后的一份工作。

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餐馆,老板娘是一位身材矮胖、笑容和善的矮人女性。她需要两个人在打烊后,帮忙清洗后厨堆积如山的碗碟。工作很脏,也很累,报酬也只有可怜的几十个铜板。

但矮人大妈额外附加了一个条件,一个对我们这两个身无分文、饥肠辘辘的倒霉蛋来说,比任何报酬都更具吸引力的条件。

“干完活后,”她指了指灶台上那锅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浓郁肉香的汤,“这两碗面,就算你们的晚餐了。”

热气腾腾的肉汤面,对于之前只吃了两个干巴巴的白馒头的我们来说,简直是来自神明的恩赐。

林澈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份工作。

因为他知道,这或许不是一份能赚到多少钱的工作,但却是一份足够“体面”的、能让我们暂时忘掉所有痛苦和屈辱、能让我们用双手换取一碗热汤的、有尊严的工作。

我们就这样,在餐馆的后厨,开始了我们的“奋战”。

堆积如山的碗碟油腻不堪,沾满了客人吃剩的食物残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我卷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学着林澈的样子,开始清洗。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前世二十多年的宅男生涯,让我对“家务”这个词的理解仅限于“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和“把外卖盒子扔进垃圾桶”。洗碗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我根本是一点都不会啊!

“你……你集中精神,放空身体的控制权,再试试看……”

“按照你们世界的说法,这就叫……对,肌肉记忆!”

正当我对着那油腻的盘子手足无措时,之前和落雪灵魂交流时的记忆片段,突然涌上了我的脑海。

是啊,肌肉记忆!这种简单重复的体力活,估计以前的落雪在庄园里没少做过,相关的记忆理论上应该已经像本能一样,深埋于这个身体之中。

我闭上眼睛,试着再次放松身体,将控制权交还给这具身体的“本能”。我学着记忆中的操作,拿起了沾满泡沫的抹布。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仿佛自己动了起来,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熟练角度,开始擦拭盘子。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碗碟被清洗干净,我逐渐找到了感觉。原来,洗碗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啊。这么看来,前世没洗过碗的我确实是有些懒了。

不对不对,硬要说的话,前世的我不会做饭才是我没洗过碗的根本原因啊!饭都不会做哪有需要洗的碗!嗯,这么想的话就心里平衡一些了。不是我懒,是形势所迫!

我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从脑海中甩出去,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碗碟和抹布上。既然接下了这份工作,那就要把它做好!

只是,唯一让我感到不适的就是,这里的水也太凉了吧!虽然现在的确是快入冬的时候,但好歹也是大城市的餐馆,连一点热水都没有提供的吗?

好吧,这里毕竟是贫民区的边缘,条件差一些也合理。老板娘也说了,可以提供热水,只不过那样的话,报酬要再少上10枚铜板。

那可是10枚铜板啊!够我们买好几个白馒头了!这么一想,冷水就忍一忍吧,反正等找到住处后再暖一暖手也是一样的。

只是,虽然我脑子里这么想,但身体却和我唱起了反调。

冰冷的井水不断地刺激着我的双手,那股寒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地渗入我的身体。一开始,只是手指有些僵硬,但我并没有在意。毕竟这才算什么,之前在庄园时,更艰苦的环境都坚持下来了。我搓了搓手,准备继续洗下一个盘子。

然而,正在这时,我的小腹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毫无缘由的、尖锐的绞痛感。那痛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让我身体瞬间一僵,手上的力气也随之消失了。

然后,灾难发生了。

“啪!”

一个沾满了油脂的盘子,像一条滑手的泥鳅,从我冰冷而僵硬的手中溜走,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摔得粉碎。

正在擦拭灶台的矮人大妈闻声回头,看到地上的碎片,立刻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叉着腰,用她那洪亮无比的大嗓门骂道:“你这小狐狸!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干活毛手毛脚的!一个盘子要十个铜板呢!正好,你今天晚上的工钱,没了!”

我被她骂得满脸通红,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脚尖无措地在地上画着圈。

“抱歉,老板娘!”林澈立刻上前打圆场,他一边麻利地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陪着笑脸,“我妹妹她……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您放心,剩下的活都包在我身上,保证给您洗得干干净净!”

矮人大妈审视地看了看我那惨白的脸色,又看了看林澈,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继续忙自己的活去了。

“笨手笨脚的。”林澈回到水池边,一边用身体将我挤开,一边压低声音吐槽道,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真正的责备,“让你洗个碗,比让你去跟劫匪打架还费劲。站边上去,别给我添乱了。”

我看着他熟练地拿起盘子,冲洗、擦拭,动作又快又稳,心里一阵强烈的挫败感。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当看板娘会紧张得说不出话,做体力活又会触发创伤,现在连洗个碗都能打碎盘子。除了那个会大量消耗精神力的【洞悉】,我简直一无是处。

强烈的无用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包裹,让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林澈一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奋战了足足一个小时,将那座像小山一样高的油腻碗碟,全部清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码放在了橱柜里。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灯火中,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异常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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