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终,还是领到了那份来之不易的“报酬”。
当那两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被端上来时,我和林澈的眼睛都亮了。那是一种最朴素的食物,筋道的面条浸泡在浓郁的骨汤里,上面漂着几片薄薄的、炖得软烂的肉和几点翠绿的葱花。那股混合了肉香、面香和葱香的温暖气息,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简直是来自天堂的福音。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像两头饿了三天的狼,埋头就是一顿风卷残云。我甚至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胃里暖烘烘的感觉,驱散了后厨的寒意,也暂时抚平了心中的沮丧。
然而,除了这两碗“员工餐”,我们的现金报酬就显得有些可怜了——在扣掉了我打碎盘子的十个铜板赔偿金后,我们辛苦一晚的劳动成果,只换来了二十五个孤零零的、还沾着油污的铜板。
当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那家餐厅时,已经是深夜了。冷风一吹,刚刚因为一碗热汤而暖和起来的身体,又感到了阵阵寒意。
“……对不起。”我跟在林澈的身后,低着头,小声地道歉。如果不是我笨手笨脚,我们至少还能多十个铜板,那几乎够我们两个人明天的早饭钱了。
“道什么歉?”林澈将那双因为长时间浸泡在冷水里而变得通红的手揣进口袋里,哈出一口白气。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你本来就不擅长干这个。再说了,你今天也算帮了大忙,要不是你顶着不舒服还坚持洗碗,我一个人可干不完。”
他这难得的体谅,让我心里那点愧疚,稍微减轻了一些。
“……接下来,怎么办?”我看着他手心里那几枚在月光下散发着可怜光芒的铜板,问出了那个最现实、也最迫在眉睫的问题,“这点钱……够我们住店吗?”
“应该……够吧。”林澈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他抬头看了看这条昏暗而又漫长的巷子,叹了口气。“我之前听一个冒险者说过,在城西最偏僻的‘白鹿巷’里,有一家专门提供给像我们这种打零工的人住的廉价旅店。我们去那里碰碰运气,总比睡桥洞强。”
我们穿过一条条狭窄而又昏暗的小巷,两旁的房屋黑漆漆的,像一只只沉默的野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活垃圾和污水混合的酸腐气味,不时有几只硕大的老鼠从我们脚边“吱吱”地窜过,吓得我直往林澈身后躲。这里,是银叶城繁华表象之下的、另一张肮脏而又真实的“面孔”,是连月光都不愿多加眷顾的角落。
终于,在“白鹿巷”的尽头,我们找到了那家传说中的廉价旅店——“老约翰的家”。
说它是旅店,都有些抬举它了。那是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层木楼,墙壁因为常年失修而斑驳不堪,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把它吹倒。门口挂着一盏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昏暗的油灯,灯光下,“老约翰的家”几个字歪歪扭扭,像一个醉汉的涂鸦。
我们推开那扇掉了漆的、一推就发出呻吟般声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汗臭和浓重霉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一个看起来比这栋楼还要苍老的、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正趴在满是油污的柜台后打盹,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汤
“……住店。”林澈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柜台。
“啊?”老约翰被惊醒,他抬起那张布满了皱纹和酒气的脸,睡眼惺忪地打量了我们一番,“住店啊……还有……房间……”
他打了个长长的、散发着浓重酒气的哈欠,然后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身后墙壁上那块用粉笔写得歪歪扭扭的价目表。
【单人间:十个铜板/晚】
【双人间:十个铜板/晚】
我看着那个价目表,愣住了。
单人间,要十个铜板。我们两个人,就需要二十个铜板。这价格虽然便宜得离谱,但对我们来说,依旧是一笔“巨款”。
而双人间……竟然也只要十个铜板?这不合常理的定价让我一头雾水。
“老板,”林澈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定价,“你这个双人间……是不是写错了?怎么和单人间一个价?”
“没错!”老约翰似乎被我们的质疑打扰了清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这里……双人间和单人间……就是一个价!两个人挤一间,比一个人占一间省地方!爱住不住!”
他这套歪理邪说,竟然让我一时间无法反驳。
我和林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现实的残酷与无奈。
我们手里,一共……只有二十五个铜板。
如果开两间单人间,付掉二十个铜板后,我们就只剩下五个铜板。这点钱,别说明天的早饭了,恐怕连买两个最便宜的白馒头都不够。
但如果……开一间双人间……
不行!绝对不行!
之前在落叶镇的时候,因为有苏映雪的“清心环”镇着,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可现在,那玩意儿可不在他手上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且他还是我那个该死的“主人”,万一他又想出什么捉弄我的鬼点子,比如让我再给他当一次膝枕,或者……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我岂不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好不容易逃离了“同居”的魔爪,我才不要再回到那个屈辱的境地!
然而,当我看到林澈那张同样写满了“抗拒”,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向那仅有的五个铜板“差价”低头的、充满了屈辱与挣扎的脸时,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那就,一间……双人间吧。”
最终,还是林澈,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充满了妥协与无奈的话。
拿着那把充满了铁锈味和不祥气息的房间钥匙,我跟着林澈,走上了那段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抗议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的木制楼梯。
我的心情,沉重得像那二十五个该死的铜板。
房间……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任何下脚的地方。只摆着两张勉强能称之为“床”的、由几块发霉的木板拼成的单人床板,一张缺了条腿、需要靠墙才能站稳的桌子,和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永远也散不去的霉味和不知名客人留下的汗酸味。
我将那小小的行李往墙角一扔,就准备自暴自弃地躺到属于我的那张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床板上去,准备结束这糟糕的一天。
而此时,林澈却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了一盆还算干净的清水,放在了房间的中央。
然后,他大马金刀地往那把唯一的、快要散架的椅子上一坐,对我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充满了“主人”威严的笑容。
“站着干嘛?”他用那该死的带着契约命令口吻的语气说道,“过来,给我捶捶背。”
我气得牙痒痒,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我一边机械地给他当着免费的按摩师,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掉了脚上那双沾满了泥土的靴子。
他这是……想干嘛?!
我的目光落在那盆清水上,一个充满了味道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
他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让我……给他洗脚吧?!
那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洗脚?!
让我,一个转生到异世界的美少女狐娘,去给一个臭男人……洗脚?!
我瞬间回想起了前世高中时期那段充满了“生化武器”攻击的、不堪回首的记忆。每次上完体育课,只要林澈这个家伙一脱鞋,我们后排那一片区域,空气就会瞬间变得凝重,充满了某种……浓郁而又具有极强穿透力的、混合了汗水与细菌发酵的奇特味道。那味道,简直是生化武器级别的存在!连蚊子都要绕道飞!
不行!绝对不行!
士可杀,不可辱!我的尊严可以被践踏,但我的嗅觉必须得到保护!
“我……我要上厕所!”
在那股熟悉的“致命味道”飘过来之前,我猛地收回了正在给他捶背的手,用一种十万火急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的语气,大声地喊道。演技逼真的连我自己都信了。
林澈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去吧去吧!快点回来!别想着偷懒!”
我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冲出了那个即将变成“毒气室”的房间,用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直奔旅店那位于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我挑了一个看起来最里面的隔间走进去,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