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宗祠,午后。
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百年老檀木和淡淡香烛混合的味道,本该是个庄严肃穆的场合,却被一阵中气十足的念叨声破坏得干干净净。
“……想当年,你三太爷,陆望天,那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代人杰。四十岁入化境,一手‘云龙三折’使得是出神入化,方圆百里谁不尊称一声‘云龙剑’?”
说话的是陆衍的三叔,陆长明。他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一边用丝绸帕子反复擦拭着盒身,一边摇头晃脑地给陆衍讲述家族秘史。
陆衍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手里正把玩着一片刚从院里榕树上掉下来的叶子。他将内劲凝聚于指尖,那片小小的叶子便如有了生命般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听到三叔又开始了他的“想当年”系列,陆衍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口接道:“嗯,然后他老人家看到了一位下凡的仙女,跟着仙女双宿双飞,从此消失于江湖。这个版本我上个月刚听您说过。”
“胡说!”陆长明眉毛一竖,吹胡子瞪眼,“那是你四太爷的故事!你三太爷,是栽在这件宝贝上的!”
他“啪”地一声打开木盒,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块……铁片。
说它是铁片,都有些抬举了。
那玩意儿约莫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石,边缘还有些不规则的磕碰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乡下铁匠铺里打废了的边角料。表面坑坑洼洼,刻着一些鬼画符般的纹路,与其说是心法秘籍,不如说更像是一块用来搓澡的浮石。
这就是陆家祖传的至宝——玄铁气道拓片。
陆长明望着这块黑铁片,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惋惜:“就是它。当年你三太爷不信邪,非要参悟这上面的至高心法,结果刚一触碰,‘轰’地一下,人就没了。连根毛都没剩下。”
陆衍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三叔:“三叔,您确定三太爷不是掉哪个山沟里,然后您为了维护他老人家的声誉,才编了这么个故事?”
“你个臭小子!”陆长明气得差点把盒子丢过去,“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以为我愿意把这‘不祥之物’拿出来?还不是看你年纪轻轻就摸到了半步宗师的门槛,这等天赋,百年来我陆家独一份。你周身气劲已然内敛圆融,说不定,说不定就能勘破这拓片中的奥秘。”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期许,几分担忧:“阿衍,这玄铁气道拓片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记载着气道修行的至高法门。但你也知道,风险极大。当年那位先祖触之便离奇失踪,杳无音信。现在,你可真的想好了?”
陆衍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走到三叔面前,目光落在那块平平无奇的黑铁片上。
三十岁,半步宗师。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风光与荣耀。但只有陆衍自己知道,前路已然变得模糊。他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壁障横亘在前方,无论他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仿佛天地间,这条路就只修到了这里。
他不是不好奇。一个能让化境高手凭空消失的宝贝,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三叔,您放心。”陆衍的脸上露出一贯的轻松笑容,“我就是摸摸看,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立刻撒手。我跑步的速度您是知道的,年轻时在后山被野猪追,我能把它累趴下。”
陆长明嘴角抽了抽,这小子,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嬉皮笑脸的德行。他叹了口气,将盒子往前递了递:“那你……千万小心。”
陆衍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朝那块玄铁拓片点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指尖萦绕着一层几乎肉眼看不见的内敛气劲。这是半步宗师的标志,真气凝而不散,收放自如。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拓片表面的刹那,预想中的冰凉触感并未传来。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那块黑色的铁片,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没入了黄油,就那么“融”进了他的指尖。
“我……”陆衍的脏话刚到嘴边,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堵了回去。
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块消失的拓片仿佛化作了一个无形的黑洞,在他体内疯狂地拉扯着什么。陆衍苦修二十多年已经圆融内敛的半步宗师修为,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黑洞”汹涌而去!
与此同时,拓片本身蕴含的一股霸道绝伦的气劲,也从那“黑洞”中倒灌而出,与他自身的修为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轰鸣,让整个宗祠的空气都为之震颤。
陆衍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经脉像是被塞进了一万根钢针,然后又被丢进了熔炉里反复煅烧。剧痛之下,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双腿一软,直接盘膝坐倒在地。
“不好!”
旁边的陆长明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大叫。他想冲上去拉开陆衍,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挡在三尺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衍周身气劲沸腾,衣衫无风自动,整个人被一团混沌不清的黑气包裹。
“这……这跟祖籍上记载的反应不一样啊!”陆长明急得满头大汗,“祖籍上只说三太爷‘化作一道光,倏然不见’,没说还有这么大动静啊!”
身处风暴中心的陆衍,此刻的感觉却有些奇妙。
剧痛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他的意识就被拉入了一个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看”到无数扭曲的线条和符文在自己身边飞速流转,它们似乎在构建着什么,又在不断地被摧毁。他体内的真气,与那股外来的霸道气劲,在他的经脉里展开了一场史诗级的“拉锯战”。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恐怕早已被这恐怖的能量冲突撕成碎片。
但陆衍不在此列。他的武学根基实在太扎实了。更重要的是,他那颗总是显得不太正经的脑袋,在生死关头,反而变得异常冷静。
“原来如此……是在重构……”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分解、重组。骨骼、肌肉、经脉,乃至更深层次的存在,都在被一种全新的规则改写。这个过程,就像是把自己这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彻底地更新换代一遍。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这是陆衍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
意识像是从深海里挣扎着浮上海面,一点点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陆衍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繁复金色花纹的暗红色天鹅绒华盖,空气中飘着一股陌生的,像是某种花卉混合香料的味道。
身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不是陆家的宗祠。
陆衍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他试着坐起来,却听到一阵清脆的“哗啦”声。
低头一看,他愣住了。
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都扣着精巧的银色锁链,链子不长,另一端固定在华丽的床头雕花上。
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练功的劲装,而是一件质地轻薄、近乎半透明的白色丝绸睡袍。
陆衍并没有立刻惊慌,他见识过的大风大浪,远超常人。
他第一个念头是检查自己的内劲。
然而,意念沉入丹田,里面却空空如也,那股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雄浑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衍的心猛地一沉。
他抬起手,想看看自己的身体状况,目光却凝固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那是一只纤细、白皙、指节匀称的手,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因为常年练剑,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薄茧。
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从心底冒出。
他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平滑一片,喉结消失了。
他又缓缓向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触感柔软,带着惊人的弹性。
陆衍,不,现在的“她”,彻底陷入了沉默。
饶是她两世为人,心境早已磨炼得古井无波,此刻脑子里也只剩下一片轰鸣的空白。
男人变成了女人?
练了三十年的童子功就这么废了?
陆衍自认不是什么思想古板之人,对于男女之事也看得通透,并无太多执念。可这不代表他能坦然接受自己一觉醒来,身上多了两坨肉,少了个关键零件!
这他妈……比三太爷凭空消失的传说还要离谱一万倍!
短暂的震惊和混乱之后,半步宗师的强大心境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对性别的惊愕暂时压在心底。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内力全无,身陷囹圄,这里是哪?绑架自己的人又是谁?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混合着荒谬与自嘲的叹息。
“这旅游项目……后遗症还真他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