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
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灼人的力道，把经世大学的柏油路面晒得发烫。
梧桐树下挤满了人，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里混着青草被晒熟的味道、汗味，还有新生们兴奋的话语声。
这是个属于新生的日子。
到处都是拖着崭新行李箱的年轻人，脸上挂着相似的期待与无措。
不少学生有家人陪着——父亲扛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汗湿的衬衫紧贴后背；母亲一边不停地嘱咐着什么，一边举着手机，非要孩子在刻着校名的石碑前留影；更有全家人一起抬着厚重床垫的，在人群中艰难地挪动。他们的眼神里交织着骄傲与不舍。
在这片忙乱中，老生们则显得游刃有余。
穿统一T恤的志愿者熟练地指路答疑，看见特别茫然的新生还会主动搭把手。其他老生则步履匆匆，对每年的这番热闹早已司空见惯，更关心自己手机里的消息或即将开始的课程。
林念念站在校门口那块红砖石碑前，微微仰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经世大学”四个字，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连帽卫衣，经过三个月的恢复和激素治疗，身形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肩膀的线条柔和了，卫衣布料在某些角度下会隐约显出胸前的弧度。最明显的是头发，原本及肩的长度现在已垂到背心，用最简单的黑色发绳松松束着，几缕碎发贴在颈间，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刘海下，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安，像误入人群的小鹿。
“紧张吗？”陈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T恤和敞开的衬衫，身姿依旧挺拔，但曾经那份张扬的朝气沉淀了许多，变得更加沉稳扎实。
林念念轻轻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背包带。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正在合影的家庭——父母骄傲地搂着孩子的肩，志愿者热情地帮忙拍照。这些温馨的画面让她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楚。
“先去报到吧。”陈驰适时地说。
文学院的迎新点在文科楼前的林荫道旁。顶部酷似金字塔的深蓝色遮阳棚前早已排起了长队，树影在排队的人们身上跳舞。
“同学，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轮到林念念时，扎马尾的学姐抬头看到她，明显顿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惊艳。
手续办得很顺利。学姐在花名册上找到名字划勾，递来一叠材料："校园卡、新生手册、宿舍安排。还有这个——”她又拿出一个文件袋，“你的校外住宿审批表。”
“谢谢。”林念念轻声说。
她能感觉到身后排队的人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一个男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陈驰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隔断了那些视线。“去新生见面会？”他低声问。
能容纳300人的逸夫楼报告厅里几乎坐满了人。文学院院长正在台上讲话，台下新生们安静听着，偶尔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念念和陈驰在最后一排坐下。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面孔，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这些同学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中间坐着的某个人，曾经以另一个身份在这所校园里存在过。
院长的致辞在掌声中结束。接下来是分班情况，林念念被分在中文三班。
见面会结束后，去办校外住宿手续时遇到了点小麻烦。
“同学，材料都齐全，但按规定，原则上大一新生要住校。”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
林念念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陈驰上前一步，从容地取出文件：“老师，她情况特殊。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这是医院证明。”
工作人员仔细看了证明，态度缓和下来：“这样啊。既然如此，那就特事特办，我批准了。”说罢拿起印章在红色印泥上压了一下，印在了审批表上。
走出行政楼，林念念长长舒了口气。阳光透过梧桐叶隙，在她脸上跳跃。她转头看向陈驰：“刚才要不是你......”
“小事。”陈驰微微一笑，“接下来去看看你的新家？”
公寓离学校只要五分钟路程，在校东门对面一个安静的老小区里。
不到五十平的开间，朝南的阳台对着小花园。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把米色墙面染成暖金色。
“不错。”陈驰环顾四周，走到窗边推开窗，新鲜空气随之涌了进来。
林念念站在房间中央，慢慢转了个圈。
这是完全属于她的空间。虽然家具还很少，但能看出用心——浅色窗帘，原木书桌，窗台上几盆多肉正绿得可爱。
“感觉还缺不少东西啊。”陈驰拿出手机晃了晃，“要不列个清单？”
半小时后，他们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大型超市。
周末的超市人声鼎沸，到处都是采购的学生和家长。林念念推着购物车，仔细挑选每样东西——从牙刷毛巾到锅碗瓢盆，从洗衣液到收纳盒......
在床品区，她站在天蓝色和浅粉色两套之间犹豫。陈驰看着她纠结的样子笑了：“喜欢就都买，正好换着用。”
最后她选了天蓝色，又拿了套米色的备用。购物车渐渐满了，看着这些生活用品，林念念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不真实感——她真的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吗？
结账时，收银员看着满车东西：“经大的新生吧？买这么多。”
林念念脸一热，轻轻点头。
回到公寓，两人开始整理。
陈驰组装家具，林念念归置用品。夕阳西斜时，房间终于有了生活的气息。
当最后一个箱子拆完，晚霞正好染红天际。林念念站在阳台前，望着被夕阳浸透的云层。楼下传来孩童嬉闹声，谁家厨房飘来饭菜香。
“都收拾好了。”陈驰走到她身边，“还缺什么？”
林念念摇头，转身认真看着他：“今天真的......”
“我们之间用不着说这些。”陈驰温和地打断，“明天还有不少事要做，准备好了没？”
林念念望向窗外。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大学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安静而沉稳。
“我会好好努力的。”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陈驰看着她在暮色中挺直的背影，唇角微扬。
这株历经风雨重新抽芽的新叶，正在学着向光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