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念那声几不可闻的“好”丝线般的将两人之间几乎要断开的联系重新维系在一起。
陈驰暗自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愿意和他一起走回去。
他们离开了和宜园,没有走向地铁站,而是沿着明坤路,融入了兴都傍晚的车流与人潮。
假期的尾声碰上晚高峰,归家的人格外多,城市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繁忙。
起初的几公里,两人都沉默着。
林念念低头看着脚下不断后退的地砖缝隙。
米白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却驱不散她周身的低落。
陈驰那句“不是那种关系”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求更多,也对会对他产生那种情感感到羞愧和恶心。
陈驰走在她身侧稍前的位置,不时侧头看她。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被误解后的自我封闭。
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直接问“你是不是听到电话了”太过尴尬,可能只会让她更难受。
他只能保持沉默,用陪伴表达歉意。
沿着兴四环辅路一直向东。
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起,勾勒出高楼大厦冰冷的轮廓。
车流在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带着尾气味和热浪的风。
内心的纷乱随着身体的疲惫渐渐淡化。
林念念感到小腿发酸,脚底也开始隐隐抗议。
当他们走上一条横跨四环的天桥时,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桥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红色的尾灯连成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
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这里被放大,喧嚣中竟有种奇异的宁静。
陈驰扶着冰凉的栏杆,望着桥下的车流,终于开口:“念念。”
林念念站在旁边,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是不是……听到我那个电话了?”他问得直接,却又透露出一点小心翼翼。
林念念身体微僵,没有回答,目光投向远处被灯光染成紫色的天际。
陈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妈那个人,控制欲很强,说话......不太中听。她查到一些你的事。”
他顿了顿,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但她不了解你。她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念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跟她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这是事实,至少目前不是。”
陈驰的声音很稳,“我不想骗她,也不想骗你。”
他转头看向林念念被夜风吹拂的侧脸,“但我帮你,照顾你,陪你走出来,都是自愿的。与责任感无关,更不是出于同情。”
他的话像温水,慢慢融化着林念念心里的冰。
“林念念,”他叫出她的全名,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帮你,我会开心。看到你好起来,我觉得一切都值得。这不是负担,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要觉得愧疚,不要觉得拖累我,更不要……因此推开我。”
他微微倾身:“不要阻挠我帮助我的朋友。这对我来说不公平,也太残忍。”
最后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林念念心中那把沉重的锁。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单方面的承受者,是给他带来麻烦的源头,却从没想过她的退缩和疏远对他而言也是种伤害。
原来他的帮助不是施舍,而是他珍视这份情谊的方式。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刺入鼻尖,眼眶瞬间湿了。
她慌忙低头,不想让他看见这狼狈的样子。
但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陈驰看着她这样,心里又软又疼。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陪着她,看着桥下永不停歇的车流。
他知道她还需要时间来消化。
过了好一会儿,林念念才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走不动了。”
陈驰愣了一下,眼底漾开如释重负的笑意。
肯抱怨,肯示弱,说明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快到了,再坚持一下。”他声音更柔了,“前面好像有个小广场,应该有地方坐。”
果然,又走了不到一公里,在靠近冬奥村的街角公园里,他们发现了一排秋千。
夜幕下的公园很安静,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两个并排的秋空着,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休息一下吧。”陈驰示意。
林念念迫不及待地坐上去,秋千冰凉的座椅让她打了个激灵,但随之而来的放松又让她舒了口气。
陈驰则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两人一时无话,只是随着秋千微微晃动着。
夜风拂面,带着初秋的凉意,却不再寒冷。
远处的喧嚣在这里也变得模糊起来。
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秋千轻微的“吱呀”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交织成这个夜晚最安心的背景乐。
身体的疲惫依旧存在,脚底依旧酸痛,但心里那片躁动不安的湖水,终于渐渐平息,映照出此刻宁静的夜空。
然而,在这片暂时的宁静之下,一种更深沉的思绪开始浮起。
她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看向陈驰。
他放松的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被光污染遮蔽了星星的夜空,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
是这个人,一直在默默为她抵挡着世界的风暴。
也是这个人,让她在听到那句“不是那种关系”时,心会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为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她惊恐地按了下去。
不,不可能是那个答案。
那太奢侈,太荒谬,也太……危险了。
她用力攥紧了秋千冰冷的铁链,试图用那冰冷的触感让自己清醒一些。
“林念念,你清醒一点。
你对他产生的这些奇怪的情绪不叫喜欢,这叫病态的依赖。
你只是太过习惯他的存在,太过习惯他的保护,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他把你看作需要帮助的朋友,为你挺身而出,而你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这对他公平吗?
这不正印证了他母亲的意思,你成了一个甩不掉的、还会产生非分之想的麻烦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驰说得对,帮助你是他自愿的。
但你的快乐,不能永远建立在他的帮助之上。
你必须独立起来,必须学会不依靠他也能站稳。
只有这样,你才能不辜负他对你的好。
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把自己从这份可耻的‘过分依赖’中解救出来!”
一股混合着决绝和自我告诫的清明,取代了先前的混乱与悲伤。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从明天开始,她要学着更加独立。
一个人去面对更多的事情。
她收回目光,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向后一蹬,让秋千小幅度地荡了起来。
漫长的归途还没结束,但最艰难的那段心路似乎已经走过。
通往学校的路在夜色中延伸,仿佛也不再那么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