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用纠结睡美男这个问题了。
看我这状态,我应该长得还可以,毕竟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但脑海中留有的知识在敲击我,告诉我“可爱的女孩也有可能是大灰狼”。我有点感到不安,但眼下这个状况,我只能选择相信她。
“原来我还有女朋友啊!”
“很惊讶吧?有我这样可爱的女朋友什么的。”
“啊,很吃惊,本以为你是我的妹妹。”
“嘁!”
她冷哼了一声,又嘟了嘟嘴,随即在挎包里翻了起来。
“啊,这个,你拿着吃了吧。”
锦将一包饼干递了过来,示意让我吃了。
“我真的不饿。”
“你都五天没吃饭了,至少吃点饼干吧。”
“不要!”
“不行,你刚刚才和我约定好要听我话的。”
“唉!什么时候…”
我立刻动用了大脑思考了一下,但回忆告诉我并没有这件事。但是…
“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句话啊。我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拜托你下次先说清楚条件啊!”
但她无视了我的抱怨,站起身,将呼叫护士用的铃放到了我手边。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上班了。你安安心心在这躺一个半月就可以出院了,好吗?有什么事按铃叫护士就行,我明天还会来的,拜拜!”
她说完,便背着小挎包准备走了,但我又把她叫住了。
“等等!锦,我还有个问题。”
她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我。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父母呢?他们什么时候来?”
一听到这话,她原本轻松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我的心也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悬在半空,突然被抽走了梯子。
“抱歉啊斯,他们在你出车祸前就已经…”
虽然声音不大,但这话就如地雷般在我耳边炸开。
“什么?”
我有点难以接受。不,是根本无法理解。父母——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连同他们本身,都变成了一片我无法触及的空白。
“抱歉啊斯,现在还没到时候,等差不多了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的,好吗?再耐心等等,一定要好好的躺在床上休养,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等着我好吗?”
我的女友澄木锦丢下这句话便推门逃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着。
短暂的心安被打破。
与她聊天的那会儿我都忘记了,我其实对自己一无所知。
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那到事故为止的我,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究竟在与谁斗争?
不过即便真的有“父母”出现,凭现在的我也不认识吧。但有个名义上的家人,总比没有家人要好。
在失去了父母的情况下,从前的我仍旧努力生活。反观现在的我,还未开始就感到害怕。
但是,
但是,
但是,
从前的我,不感到害怕吗?
从前的我,不感到孤单吗?
恐惧不断加深。那个问题又不可回避地袭来,直击我的面门,痛击到我心灵的最深处。
“我究竟是谁?”
现在的我,与我推测的过去的我截然不同。除了大脑、肌肉和血液,所有组成我的部分都不属于我。
这样的我,还真的是从前的我吗?
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
不安感仅一招就击溃了我的意志。恐惧只在一瞬就占据了上风。这种不确定性,令我窒息。
“水…水…水…!”
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恰巧我现在又口渴难耐,便四处寻找水。
但这连床单都透着苍凉的白色四方房间中,却连半口水都没有。
去厕所,那里有水。
我是这么想的,但身体连半分都无法移动。我大口喘着粗气,宛如哮喘发作了一般。视野也变得模糊。
直到右手碰到个硬物,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按了下去。
不到半分钟,一个身材偏瘦的女人跑了进来。
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我还是凭借仅存的神志和她对话。
“柊先生,你是什么时候醒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定要尽量保持清醒,我现在就去找主治医生过来!”
“水…”
“什么?”
“我想喝水…”
“明白了,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便迅速跑了出去。
最终,护士端来了一杯水让我喝下,主治医生也站在了边上。
我的视野渐渐恢复,气息也渐渐平稳。
“现在恢复了吗?”主治医生站在我身边,用中年男人特有的深沉嗓音询问着。
“嗯,好些了。”
“刚刚是什么感觉?”
“心跳加速,喘不上气,而且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声音。”
“明白了。”
主治医生拿着笔,飞速地在手上的板子上写着什么,挂在胸口的证件一晃一晃的。
我勉强看清了他的姓,好像是叫肖什么什么的。
“是手术带来了一些影响,跟你的情绪也有关系。所以在院期间,尽量保持情绪稳定。”
“明白了。”
他飞速地写着,随后飞快在板子上点了个点,便将笔收了起来。
“现在身体可能还动不了,和你睡得太久有关系。估计再过几个小时,就差不多能走了。明天去做全身检查,看一下接上的器官有没有问题。”
“好,我知道了。不过医生,费用呢?”
“早就全部付过了。你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不用管那么多。有事再找我。”
“嗯,我知道了。”
然后他便离开了。
在短暂的热闹后,房间又归于了寂静。
大闹了一阵后,我也身心俱疲,又靠着床头发呆。
但其实现在的我并不想发呆,只是因为只有脑子能动罢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
现在大概是下午两三点左右,天气正晴。一大片白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过湛蓝的天空。
为了让自己思绪平复下来,我选择睡觉。
于是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自己躺下,闭眼睡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天气和昨天相差无几,一样的晴空万里。
应当是睡饱了的缘故,我的手脚和昨天相比已经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沉,但也没有到动不了的地步。
不过恢复消耗了相当的能量,肚子饿得厉害。于是我拿起昨天锦留给我的饼干,三两口消灭殆尽。
昨天已经是昨天了。我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就当是康复训练,我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窗边吹风。
开始没意识到,直到靠近了才发现:我所处的房间还挺高的。
大概在三十几层左右吧。我虽然没有恐高,但趴在窗边向下望时,总有种莫名想一跃而下的冲动。脑海里还想象着掉下去摔成肉泥的场面。
但我肯定不会真的这么做。
毕竟我还想多活几天。不管是为了现在的我,还是为了给我付清医疗费的、某个自称是我女友的陌生人澄木锦。
不能说为他们做些什么,但至少,不能让他们的好心白费。
哪怕他们想救的不是现在这个只会自耗的我。哪怕是要我,作为这具身体的冒牌货活下去。
没错,我并不认为我是我。
毕竟连器官都不是自己的,连记忆也没有。现在的我,完全就是占据了别人身体的灵魂。
这么想来的话,那这颗大脑和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也不能算是我的吧。
毕竟是寄生虫嘛。
正当我靠在窗边想入非非的时候,眼睛突然被什么东西罩住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呀!猜猜我是谁?”
这么可爱的声音我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她玩一会儿也没关系。
“嗯——,是昨天的护士姐姐?”
“啊?没记住我反而记住了护士?你好过分啊!”
我转过头去,看见她嘟着嘴仰头望着我。
“啊,原来是锦啊,抱歉抱歉。”
“哼!”
她只是盯着我,并不和我说话,看样子生气了。
于是我又花了不少时间才把她哄好。
“你醒了也有一天了,这会儿你总该饿了吧?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一些好消化的,所以我给你带了些粥。”
多么贴心的女朋友啊。看来有个体贴的女友,真是幸福。
“谢谢。”
于是,我进行着醒来后第一次正经的进食。
她带来的粥确实好喝,我稀里呼噜地全部喝了下去。她静静地坐在病床旁,一脸傻笑地看着我。
“怎么样?”
“很好吃。”
“嘿嘿,那就好。我就猜到你可能喜欢这个味道的。”
她看起来满脸自豪,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随后她又将一篮水果端了上来。
“哦,对了,这些水果给你吃,对身体有好处的。”
“你自己不吃吗?”
“这些水果我早就吃腻了。再说了,这水果是给病人吃的,也就是专门给你买的。”
我看着她端来的满满一篮水果,陷入了思考。
这些应该是她自己装篮的。各式各样的水果垒起来堆成了山。我能感受到她浓浓的爱意。
“这样啊。不过这也太多了,我根本吃不完。所以,这两个苹果你吃了。”
她盯着我递过去的苹果看了一会,但摇了摇头拒绝了。
但我把苹果硬塞到了她手里。
“不行,你没有资格拒绝。这是男友的命令!”
听到这话,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地说道:
“这会儿想起我是你女朋友啦?明明刚刚还把我认成护士的说。”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手还是把苹果往我这儿推。我只好演了出拙劣的戏码。
“哎哟!我头好痛,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想想…哦对了,医生昨天刚和我说过不能生气的,只要一生气头就会痛。可是我不听话的女友却总惹我生气,到底该怎么办呢?我头好痛啊,哎呦。”
我无病呻吟地叫了两声,本以为这么笨拙的动作连傻瓜都不会相信。
但锦现在连傻瓜都不如。她突然紧张起来。
“欸欸?还有这回事吗?怎么不早说!我知道了啦,我收下,我收下好吗?不生气了好吗?”
看到诡计莫名顺利得逞,我小声笑了一下。
“好吧,那我就不生气了。”
“那你头还痛吗?”她把苹果放进包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你现在那么听话,头也不疼了。”
“那就好…不过说起来,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做全身检查?”
“好像是有那回事。”我低头思索了一下。昨天医生确实提到过。
“那你一个人没关系吗?我马上要回去了。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要不然翘班会被发现的。”
“我是没什么的啦,反正医生会陪我一块去的。不过倒是你,翘班可不好哦。”
“没关系啦!反正就翘一会儿也没关系,不会被发现的。老板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原来是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吗?这时候不应该反思自己不守规矩吗?
算了,其实也无所谓。也没必要那么守规矩。毕竟人只活这一回,没必要这么拘束,自由一点也好。小事情这么计较的话,也太累了。
我为不省心的女友叹了口气。
不过不省心的,其实是我?
“行,那一路顺风。”
“嗯嗯!那我走了,明天见!嘿嘿。”
她背起她的小挎包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向我挥了挥手,傻傻地笑了几声,便推开门飞快地跑走了。
直到她跑远了我才想起来:光顾着同她闲聊,忘记问她与过去的我有关的问题了。
还是有些遗憾。
不过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变回过去的自己,或是模仿过去的自己。只是单纯想作为一个听众,听一段有意思的故事罢了。
就像单纯的孩子在睡前听妈妈讲格林童话,或是一千零一夜这样。
哦不对,我想起来了。
我没有妈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并不好笑。
算了,无所谓。我还是换个更加贴切的比喻吧。
就像一位碌碌无为、悠哉度日的平民,收到了一把破损不堪的宝剑,便对它身上的战痕突然感兴趣了起来,于是便四处打听着它主人的故事。
这样的?
嗯,虽然有些微妙,但到底比一开始要合理。
于是我不断地自己给自己讲述着冷笑话,一边思考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过到最后,还是回到了“我现在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像是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一旦开门,就后果自负。
上次没有做好准备就尝试推开这道大门,但仅仅是开了条门缝,就落了一身灰。
正当我重整完旗鼓,准备整装待发时,我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
“时间差不多了,去做全身检查吧。”
我被迫打断了思路,点了点头。
“明白了。”
于是我便随着医生去了医院的各个地方。
不过每个地方相距了不少距离,最远的甚至差了十几层。
一路上见到了许多病人。但每个人各不相同。
有和我状态差不多的。有看上去就比我更加开朗的。也有比我更加阴沉的。
而且途中还路过了精神科那边。只不过那里的两极分化更加严重。
我还与一个面目狰狞、抱着头哭得梨花带暴雨的病人擦肩而过。
我感到十分惊讶,但肖医生似乎见怪不怪了。
也是。这种经验丰富的医生,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可能早就习惯了吧。
“医生,你不觉得害怕吗?”
“什么?”他的声音平淡,像是那平静的湖面,声调没有一丝起伏。
“这么多病人,状态都不同。有的都和疯子一样,看着他们的样子,不害怕吗?”
“那些新任职的可能会吧。我一开始也接手过几个精神不稳定的,还挺可怜他们的。我当时也年轻气盛,认为只要我好好加油劝说,他们就会治好的。”
“然后呢?”
他目视前方,仍旧面无表情地为我带路。我好奇之后发生的事,便追问了下去。
“后来证明那是没用的。他们都是已经达到了很严重的情况,不吃药的话很难治好。我的导师也一直要我开药,但我没开,甚至还和他吵了一架。”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几个病人被调给别的医生了。现在想想,如果光凭我说两句就能治好他们的话,那他们也不会达到那种程度了。”
“这样啊。”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追问得太深了,便没继续开口。但医生又说了一句:
“听好了。我们医生是为了治好你们,才决心成为医生的。但光靠我们没有用。”
“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的心墙,最终还是要自己来破。”
“我们只是你手中,破墙的锤子罢了。”
听着他这些话,我感觉到他过去一定经历了不少事情。想必刚开始的他,比现在更开朗吧。
不过不管怎样,善良的本性并没有变。正是如此,他当时才会成为医生吗?
妄图治好无可救药的我们。
“进去吧。”
医生在拍CT的房间前站住脚,示意我进去。
此后又走了几个地方,把剩下的检查全部做完了。途中我们也没再说什么话。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而他也去做别的工作去了。
病房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倍感无聊的我自娱自乐消磨了一个下午。
直到晚上,锦又过来给我带了晚饭,病房里终于又恢复了一些活力。
第二天的下午,在锦走之后,我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同肖医生报备了一下之后,便准备四处走走。
看着周围来往的人流,我感觉我置身于一条湍急的河流。而我就像是河道中央,阻碍着水流的一块巨石。
大概是心理作用。感觉在这些目的明确的人群中间,没有明确目的的我十分显眼。
每走一步都感觉有十几双眼睛盯着我看。导致我无法静下来慢慢走了。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
但绝非故意的,完全是无意中——我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精神科这边。
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钉一般。
根据我一路来的观察,我发现医院每块不同的区域,都有不同的气息。
而这里也同昨天一样,空气中充斥着压抑。
不过我并不讨厌这里。
此时我想起了昨天那个,哭得梨花带暴雨的男人。
抱着一丝期待,我在走廊上四处寻找着他的踪迹。
令人意外的是,他真的还在那里。
他情绪貌似没有昨天那么激动了。整个人僵住了,像石像一般呆坐在椅子上。
我在他边上坐了下来,尝试同他搭话。
“抱歉打扰一下,我可以坐这儿吗?”
他连头都没偏,只是用眼睛瞥了我一眼。
“既然都已经坐下了,还问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搭话而已。”
“和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聊的?像我这样的人。”
好吧!我知道你对自己评价很差,但真的有必要说两遍吗?
“只是昨天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稍稍有些在意。话说你一个人来的?”
“没有,家人一起。不过他们暂时出去了。”
“那也就是说,我现在能和你畅聊一会儿了?”
“如果你觉得我这种疯子说的话,也有价值的话。”
“别这么说嘛。俗话说,疯子和天才只是一念之间罢了。”
他好像对我的安慰不太感冒,只是淡淡地应了句“是吗?”
“你认为你自己是谁?”
我抛出了这几天连睡梦中都会想到的问题。
我坚信只要解开了这个问题,那么我就知道我今后该怀有怎么样的心情生活下去。
“我是谁吗?你年纪轻轻就开始思考这种问题了吗?还真是早熟呢。”
“哈哈,哪有。只是一直被这个问题给绊住了而已,所以我想听听别人的见解。”
“什么样的回答都可以?”
“什么样的回答都可以。”
他释然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了一丝微笑。脸上的皱纹也团成了一团。
还真是饱经风霜的笑容啊。
“我就是我自己。我走的每一步路,不论对与错,是按我自己的意志走的。”
“所以我就是我。”
他的笑容沉了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包烟,刚想拿出一根来,才想起这里是医院。
于是他又默默地把烟收了回去。
“不过我好像每一步都走错了呢。”
“哪有。至少你知道不能在医院吸烟。”
“呵呵。”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如果你出了场严重的事故,不过在抢救之后,你活了下来。”
“但你的身体器官都被替换,记忆也尽数消失。此时,你还认为你是你吗?”
“这个…”
他无神的眼珠此时有了一丝光亮。他单手抵住下巴,眉头紧皱。
连只是微笑一下都会显现的皱纹,此时愈发深刻了。在灯光的映射下,还有些许阴影。
他思考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结论,只是嘴中发出了吸气的“咝咝”声。
既然他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我便放弃了追问。站起身与他道别,回到了我的病房。
果然。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很多人都会有“既然脑子是我的话,那我肯定就是我”这种想法。
但深入想想的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认定了。
果然这个问题,并不是现在的我能想通的。
于是我便将这扇通往未知的大门暂时封印了起来,继续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
但也只持续了一个星期。
这份安宁只坚持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我就从病房中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