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贫民区后巷的石板路泛着湿漉漉的光。
维兹站在米娜杂货铺后门搭起的简易木台前，面前摆着一排用油纸包好的小袋干片，每包指甲盖大小，透出淡淡的蓝晕。
【荧光菌干片，1铜/小包】
字迹潦草，却清晰。
这个价格，连最便宜的劣质火折子都买不到一半亮度。
而她的产品，能持续发光六小时以上，防水防风，甚至能在雨夜里当临时路标用——是炼金工坊收购原料价的三分之一，照明水晶市价的五分之一。
消息像野火燎原。
第一个来买的，是个背着孩子的妇人。
她盯着那微光看了三秒，掏出一枚铜币，颤声问：“真的亮？”
维兹没说话，撕开一包，随手贴在墙缝里。
幽蓝光芒静静浮现，照亮了半面斑驳墙壁。
妇人抱起孩子就走，临走时留下一句：“明天我还来。”
接下来的人流就没停过。
矿工、拾荒者、半夜巡逻的治安队替补队员……一个个揣着铜板涌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有人一次买十包，塞进帽檐、缝进斗篷内衬，当作夜间作业的秘密光源。
短短一个半小时，八公斤荧光菌被拆解成三千二百包，售罄。
维兹蹲在地上清点钱袋，指尖翻飞如算筹机关。
扣除油布成本（0.8铜/张）、运输损耗（预估5%）、时间折算（按E级基础时薪换算），净利润——五银二十一铜。
足够还清房租欠款，还能多付一银币押金，换取“合法居留”状态恢复。
她站起身，拍了拍短袍上的灰，走向公会后勤处驻点办公室——格鲁特老头那间永远飘着霉味和泡菜臭的小屋。
门开着。老头正翘着腿啃腌萝卜，听见脚步声眼皮都没抬。
“还钱。”维兹将四枚银币加三枚铜币整齐码在桌上，“另加一银押金，申请恢复水电与魔力炉芯权限。”
格鲁特慢悠悠咽下一口，眯眼数了两遍，哼了一声：“明天中午前修好，材料费另算。”
他转身去登记台账，动作迟缓，可就在背对的那一瞬，手指在账本边缘轻轻敲了三下——摩尔斯暗码节律，老莫后来认出来，那是旧魔族语里的“盯住她”。
维兹没看懂，但她记住了那个频率。
大脑已自动存档：异常行为标记+1，关联人物：格鲁特，职务：公会基层管理员，权限等级：F+，可疑指数：中高。
她没多言，转身离开。
可刚走出五步，巷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和肉块拖地的摩擦音。
“维兹！我来了！！”艾尔的声音如同破晓号角，震得晾衣绳都在抖。
少年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肩上扛着一头体型硕大的野猪尸体，焦毛未净，獠牙还在滴血。
他咧嘴笑着，仿佛扛的是胜利旗帜：“我们一起发财吧！这是我打的！咱们可以开个‘勇者烤肉铺’！名字我都想好了——‘火焰之心·艾尔特供’！”
维兹冷冷扫了一眼那头猪——肋骨左侧有撞击凹陷，颈部无致命伤，右后腿肌肉纤维撕裂方向显示其死亡前仍在高速奔跑。
“你让它跑了三百二十七米才撞晕，热量损耗37%，脂肪氧化加剧，实际可食用部分只剩原估值的六成。”她语气平静，“而且你没放血，血污渗透肌理，三天内必腐。”
艾尔笑容僵住：“啊……我以为撞柱子就够了……”
“另外，”维兹补充，“你把它的左耳弄丢了，那是炼金师收的‘感知腺体’部位，单价两银。”
空气沉默了三秒。
然后艾尔挠头大笑：“哈哈哈，细节嘛，下次注意！但重点是我们有肉了！合作吧！”
维兹看着他那副阳光到愚蠢的脸，内心弹幕疯狂滚动：
【对象：艾尔·兰瑟尔
当前行为模式：典型热血废案——行动力过剩，规划力为零
潜在价值评估：运输载重+300kg，社交辐射范围广，自带‘正义光环’Buff（吸引顾客）
风险系数：极高（可能烧厨房）
收益转化路径：可控前提下，可作为执行终端】
三秒后，她开口：“合作可以。条件如下：你负责搬运、叫卖、客户接待；我负责定价、加工、成本控制与财务核算。利润分成——三七。”
“我七。”她补上。
“哈？为什么是你七？”艾尔瞪眼。
“因为你会把所有肉烤焦。”她说得像在陈述天气，“而且你昨天买面包花了四个铜币，其实隔壁第三家便宜一铜，你还多给了。”
艾尔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最终只能挠头点头：“行吧行吧，反正我能吃上肉就行！”
交易达成。
两人回到后巷，维兹立即投入第二批生产准备。
这次不只是菌干，她打算推出“组合包”：荧光片+史莱姆胶粘剂+简易固定夹，主打“平民化室内照明解决方案”，目标群体是那些租不起魔灯又怕黑的底层住户。
她正低头绘制包装草图，忽然一道油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勤劳的小冒险者吗？”
监察员科尔踱步而来，西装革履，头发抹得能照出人影，手里拎着皮夹公文包，胸前挂着“后勤稽查处”的金属徽章。
他笑眯眯地看着摊位残留痕迹：“销售‘潜在魔法材料’，未经注册备案，根据《非注册贸易行为查处条例》第十九条，需缴纳风险调节税——销售额的30%。”
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小姑娘，识相点，两个银币就行，不用走流程。”
巷子里瞬间安静。
米娜躲在门后偷看，老莫拄着扫帚站在阴影里不动声色。
维兹缓缓抬头，目光冷得像冬夜井水。
她没动怒，也没争辩。
只是默默从怀里抽出一本破旧册子——《公会附属经济活动实施细则（修订版）》，翻开某一页，指尖轻点一行小字。
那行字旁，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折痕，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你看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第二十七条附则第三款：自然产物经非强化处理、未附加魔纹、且单价低于两铜者，视为个人副业行为，免征前置税费。”
科尔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凑近看了看，眉头皱起：“可你用了魔力辅助烘干——这属于‘隐性施法操作’，应纳入监管范畴。”
“我没有施法。”维兹平静回应，“我只是把菌片铺在石台上，利用夜间地脉余温与空气对流进行脱水。全程未触发任何‘持证施法’检测机制。”
她说完，翻开随身笔记本，递过去一张手绘图表：温度曲线、湿度梯度、风速流向、干燥效率模型——精确到分钟级变化。
“这是加工流程图。”她说，“附带成本明细与能耗分析报告。我现在就可以提交简易申报表。”
科尔盯着那张图，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他原本以为只是来收点“茶水费”的。
可眼前这个黑发少女，不吵不闹，不出手，甚至连语气都没提高一分贝——却用规则本身，筑起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墙。
维兹当场将申报表递出，纸张边缘被夜风掀起一角，她指尖轻压，动作干脆利落。
表格上每一栏都填得精准如刻印：原料来源（野生采集）、加工方式（自然脱水）、单位售价（1铜/包）、日均产量（40公斤鲜菌制干8公斤）、预期月营业额（3银20铜）——所有数据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到连审计老手都要挑不出刺。
科尔的脸色由油滑转为铁青，又从铁青变成猪肝紫。
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终于咬牙挤出一句：“你这烘干过程……用了地脉热能，属于隐性魔力介入！按《环境能量利用规范》第五条，必须备案并缴纳调节费！”
话音未落，一个沙哑的声音慢悠悠从阴影里飘出来：
“我亲眼看见她用风吹的。”
众人回头。
老莫还靠着墙，瓜子壳一粒粒从嘴里弹出，在地上排成一行整齐的小堆。
他脚边，赫然堆着几片锈迹斑斑的金属扇叶——正是昨夜被挪走的地下排水道通风扇组件。
老头抬了抬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光：“凌晨两点十七分开始，西北风三级，她把菌片摆成蜂窝阵型，借巷道穿堂风循环干燥。我没见她点过火、施过法，连蜡烛都没点一支。”
米娜在门后忍不住插嘴：“那风扇还是我帮你申请报废的吧，科尔先生？怎么，现在自己打自己脸？”
围观群众哄笑起来。
科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指攥紧公文包带子几乎要断裂。
他死死盯住维兹，像是要把她钉在墙上：“你以为这就完了？审计科迟早会查你！这种小摊贩也敢挑战规章体系？”
“我不挑战规章。”维兹合上笔记本，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我只是比你更懂它怎么运行。”
监察员最终没能捞到半个铜板，只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临走前，他低声撂下一句：“编号A-739不会一直没人管这事。”
人群散去，巷子重归寂静。
维兹蹲下身，仔细收拢残留的包装碎屑，动作一丝不苟。
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盯着科尔遗落在桌角的登记簿边缘——那是一串不起眼的铅笔涂鸦式编号，位置隐蔽，格式却与公会标准采购单高度吻合。
她掏出随身小本，抄录下来，回到阁楼后第一时间接入公会公开查询终端——那是E级冒险者也能免费使用的老旧魔导屏，界面卡顿，响应迟缓。
输入编号：A-739。
系统加载良久，跳出一条记录：
【项目】特殊照明材料应急采购
【数量】200kg荧光菌干片
【单价】5银/公斤
【供应商】格鲁特·霍恩 商行（注册编号：XJ-8841）
【状态】已结算 · 财政拨款直付
维兹瞳孔微缩。
她的成本价是每公斤不足1银；市场合理收购价不超过2银。
而公会以5银高价采购，整整翻了五倍——且供应商，正是那个啃泡菜、慢吞吞记账的格鲁特。
她缓缓合上笔记本，烛光映照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原来漏水不是意外……是成本优化。”
她忽然明白那晚格鲁特背对时敲下的摩尔斯暗码意味着什么——他在通风报信。
他们不是在查漏，是在养漏。
而自己这个“野生经销商”，不过是撞破了他们精心设计的灰色供应链一角。
窗外，艾尔抱着野猪肉站在月光下，咧嘴挥手，笑容灿烂得像个刚打赢巨龙的勇者：“明天见！我请吃龙息辣椒面！保证不烤焦！”
维兹眼皮猛地一跳。
她默默翻开账本最后一页，在明日预算栏写下新增条目：
【止泻药，2铜】
【备注：预防性采购，对象：艾尔·兰瑟尔，预计消耗时间：早餐后17分钟±3】
烛火摇曳，映出她冷静如刀的侧脸。
可就在这静谧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笃！笃笃！
节奏慌乱，带着痛楚的颤抖。
